谢行止将昏死过去的人放在一旁,俯身探查冯苒的情况。
年轻女人干瘦的脸上缓和了几分,
他伸手拨开女人的眼皮,瞳白无浊,聚神了。
冯苒缓缓抬眼,神色已然柔和。
“它……”
声音有些哑。
谢行止:“已经抽出来了。”
“但你的身体被它寄居太久,亏了元气。”他稍作停止,眼神敛光:“它原身已死,本该魂飞湮灭,却遇到了你。早些时候它并没有蛊惑教唆的能力,只是在你体内沉睡,是你的念头唤醒了它——以至于它的魂灵之中有你的邪念,你的体内也有它的祟气。”
冯苒脱口而出:“没有办法了吗?”
谢行止如实道:“残存是业力所致,我暂时无法推论业力会导致的结果如何,也无法过度干扰。”
说罢,他取出一个三角符牌。
落在冯苒的掌心,她低头查看——是一张黄符折成的三角袋,裹着蚕丝金箔,挂着小穗朱砂。
落在掌心,微微发热。
“如果遇到变数,随身带着黄符,能保你一命。”谢行止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切记,符纸不能沾血沾水,也不能让旁人碰到。”
冯苒本能道:“月事的时候可以戴吗……”
她的声音细小如针。
“可以,我的符纸不讲究这些。”
谢行止道。
“你最近好好休息,恢复一下元气,不要太过操劳。有任何问题联系逢荼就好。”
逢荼冲着她点了点头。
谢行止抓住玉枕山的手臂,将其拦腰抱了起来。
玉枕山有些轻,薄得像一片宣纸,静静然靠在他怀里。眉眼舒展,娇憨自生,再无半分气力外露。
他们没多逗留,嘱咐完毕便走出了家属院。
逢荼跟在自家老板身后,时不时去瞧他怀里那人。
他好奇尚异,发现自家老板对小少爷格外关照后,好奇心更加蠢蠢欲动。
逢荼的余光瞥着,
瞧见玉家少爷色微变,面有赧色。
他眉尾一扬,狐疑侧目——不对劲。
这少爷搁这儿装晕呐!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外表好看心眼坏!
不对,
老板心细如发,他这二两货都看得出来……
诡异。
逢荼一个激灵,眼睛瞪得溜圆。
……
玉枕山发现,
这世界上的事情都有黑白两面,福祸相依。
比如,他装晕一路,谢先生就抱了他一路。
可回到家混沌汤兑牛黄丸,又臭又苦。黄皮子没叫他归西,药丸配药汤差点要了命。
眼前玉娇娇眉头紧锁,眼泪都逼出来几滴。
谢行止鼻息轻嗤,笑了。
玉枕山看他笑了,立马明白。
他泣中带怒,哼道:“先生,你故意的!”
谢行止没辩驳,手指将热果茶向前推了推。
茶盏架在师徒俩的手指间,水波微荡、果香四溢。
“小山何出此言?”他眨眼不解。
玉枕山对上那双琉璃瞳,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当下明白什么叫有苦难言、自讨苦吃了。
他的这位谢先生,心如明镜。
实难蒙混。
虽自知理亏,但玉娇娇也没打算囫囵个儿吞下去。
他睫毛轻颤,眼霎时红了。
说风就是雨的本事随了爹,任性独断的气性随了娘。
玉娇娇抽抽噎噎,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见人哭了,谢行止略显无措,他抬起手去擦玉娇娇眼角的泪,却越擦越多。
他只得掏出帕子递给他。
玉娇娇擦也不擦,攥住他的帕子,胡乱塞进袖口里。
然后继续垂着眼睛抽噎哭泣,还不忘软语轻哼:“先生就会欺负我……先生不疼我了,尽往我嘴里塞些苦的。”
谢行止哄道:“受了冲撞,喝药能巩固魂体。”
“你们之前答应我的,我不想治也是可以的……本来我是不用再喝那苦药的。”说着,玉娇娇抬起泪眼,吸了吸鼻子。
“先生,我是为了你才继续吃苦的……你却不心疼我,只想着欺负我。”
谢行止睫动睛转,若有所思。
好像,确实如此。
他忍不住伸手,指尖略过玉娇娇的眼尾,耐心哄道:“都是我的错,小山。”
“下次不会让你吃这么多了,不哭了。”
玉娇娇攥住他擦泪的手,轻轻拽了一下。
“没关系的,只要先生疼我,吃多少都可以的……”他的尾音细微颤抖,带着委屈的哭腔。
谢行止嗯了一声,轻拍他的脑袋:“小山,不哭了。”
玉娇娇垂着脸,抬着眼。睫毛一眨一眨,泪光闪闪瞧着自家先生。
“先生,明天我还能去找你吗?”
谢行止:“不能。”
玉娇娇嗔怒:“先生怎地想都不想就拒绝我。”
“先生讨厌我了。”
他自我总结。
“并未。”谢行止抿唇。
他方才确是脱口而出。因为根本不必思索衡量。
今日的遭遇,他明白小山魂衣已经彻底破裂,只剩下吠琉璃巩固三魂七魄。
但吠琉璃是没有办法掩盖气味的。
这就意味着,开了灵智的精怪鬼魅都可以嗅到小山身上的味道。
沾了麒麟真气的、余味无穷的味道。
这是个棘手的现状。
谢行止不敢冒险,这几日需要尽快找到守魂的东西,带他离开这里。
在此之前,小山留在玉家是最安全的。
宋含瑛用金枝玉楼护住玉娇娇,令他如大家闺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是因为麒麟神像就在不远处的宗祠之中。
谢行止的法身也在神像之中。
他眼下乃**凡胎,
稍有不慎,便护不住玉娇娇。
谢行止:“小山,最近北津城异象丛生,不太平。”
“我担心你,我不讨厌你。”
玉枕山捂着耳朵,嗔怒:“我不听,你又骗我,你们又来骗我了!”
“你就是厌我烦了,看我腻了,再也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你不想要我了!”
“你不想要我了!”
他的尾音碎了,哑得可怜。
谢行止扶住他的肩膀,轻声:“小山,小山,我没有不要你,也没有嫌你烦。”
“我只是担心你,我也不会骗你。”
玉枕山哭得久了、啜得急了,呼吸岔了气,下颌连着脖颈在抖。
眼前的人两颊红酣、肤红筋涨。
谢行止心生怜意,声音软了几分,哄着:“不哭了,小山。”
“呼吸慢一些,放松下来。”
话语间,他的手掌摩挲,抚平惊颤肩骨。
许是没招了。
“明天我在店里等你。”
玉枕山泪落了一半,眨了眨眼。
他眼笑眉飞,忙道:“真的?”
他不给谢先生反悔的机会,追着道:“你说了,你自己说的!先生你答应我了,我明天去找你,我们说好了!”
瞧他破涕为笑,情绪来去匆匆,当真像个孩子。
谢行止抽了一张纸给他,擦了擦他的红鼻头,点头:“嗯,真的。”
玉枕山心情好了,身体还抽噎不止。
说话也一抽一抽的:“那、那先生跟我拉钩!”
谢行止不知何意,不解疑焉。
玉枕山知道他不懂,直接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扯了一下。迫使对方靠近。
他将先生的手摊开、交叉捋直,又将其攥成拳头。最后,抽出小拇指,两根手指互相勾了勾。
谢行止全程任由摆布,凝眸不瞬、呆若木鸡地试图理解。
玉枕山摇了摇勾在一起的手指,声音轻快:“拉钩~”
谢行止照葫芦画瓢,轻摇道:“拉钩——”
尾音都跟着对方跑了。
玉枕山反戈拉回,慢悠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王八蛋!”
谢行止木讷,
以身作则道:“小山,不可以说脏话。”
玉枕山改弦更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
大笨蛋大傻蛋大蠢蛋大***
玉娇娇苦思无果,终止下来。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折翼雁——孤飞天涯难成伴。”
谢行止声音响起,不扬不抑、悄然入耳。
玉娇娇暗自吞咽,
先生,这比脏话狠多了。
谢行止:“这样,小山信了吗?”
信了。
玉枕山是真的信了。
……
第二天清晨,
玉枕山难得没睡懒觉,按时吃了早餐。然后在衣阁里选了一个半小时的衣服。
最后累得大喝一碗混沌汤,这才整装待发。
玉家少爷,
身着宽松条纹T恤,外搭牛仔印花夹克,一条深色紧身破洞牛仔裤。
耳钉、项链、戒指,logo星罗棋布,一眼望去全是人民币。
高街帝坐着奔驰出门了。
迈巴赫S800后座,玉枕山翘着二郎腿靠在座位上。
白发烫了稀碎的卷,张扬不羁、犹如展尾的极乐鸟。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屁股。
牛仔裤有点紧,口袋被手机塞满。
他最多插进去两根手指,勒得生疼、硬着头皮往外掏。
刚掏出来,少爷烦躁地啧了一声。
最好别是哪个蠢货。
最好有事。
不然本少爷头给你拧下来。
滑开屏幕,
赵枝枝:小玉少爷,今天你在家吗?
玉枕山险些把这厮忘了。
以前日日都来找他,恨不得入赘进来做他的小跟班。
最后说不来就不来了。
这都过去多久了,本少爷连你那张平庸的脸长什么样都快忘干净了。
他没耐心,随意回复:不在,本少爷忙着呢。
打完这句话,少爷往嘴里塞了颗话梅糖。
被熟悉的糖哄好了,他才再次滑开屏幕。
赵枝枝:那不赶巧了,下次我再来找小玉少爷玩。
小玉少爷,给你带了些吃的玩的,交给翟淼姐姐了。
玉枕山挑眉,
翟淼是谁?——小红?小黄?小蓝?
不管。
他回了句:知道了,本少爷大发慈悲,不会把你的小破烂丢掉的。
赵枝枝没继续回话。
玉枕山等了两秒,熄灭屏幕。
“少爷,刹那小筑到了。”司机示意完毕,下车帮他开车门。
玉枕山心情大好,嚼碎最后一口糖渣。风风火火迈了进去。
屁兜里的手机又震了两下,可他没心思去掏。
“先生!”
他疾步入室,环顾左右。
只见,谢行止端坐藤木交椅上,手中攥着一本册子。
小筑的采光很好,窗户宽大、互相串联对称。
窗户打开三五扇,阳光交错、穿堂风轻抚却不急躁。
一切都柔和宜人,正如这家店面的主人。
谢行止正心无旁骛,手不释卷。
先生的脸很小,面部流畅。光影洒上来,恰似精心设计的描金。
美。
美得人心潮若沸。
“好疼。”
心脏在疼,但他却挪不开眼。
……
这周已更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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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拉钩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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