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荼愣了下。这和尚……不是半桶水?
且见,
一道金缕衣从头到尾落在和尚身上,金身护体。蚊足梵文烙在他身上,凝聚一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冯苒体内的怨鬼惨叫一声,本能想要收回鬼舌。
和尚金刚怒目,手掌梏着它,越攥越紧。
翻了鳞、破了血、碎了肉的鬼舌被捏紧了,半截挤成一团。
皮肉血鳞和肉瘤被烫得发皱,冒着“滋滋剥剥”的簇簇声逐渐蜷缩成球。
空鸣声如落钟:“助我!”
谢行止侧步趋近,一个翻手掀起衣袖,将那条鬼舌拦腰斩断。
剩下半截正要仓皇而逃,遁回冯苒体内。——和尚快步追上,再次捏住它的尾巴,力气不小。
他的一只脚登时踩在拖地肉瘤之上,“噗呲”一声,破了肠子。
瘤子吐出片片软疱,粉红色的,恰似鼻涕虫的肉块。
空鸣双眼一眯,觉察出不对来。
此时,惨烈哀嚎从年轻女人的身躯迸发,像是要将这幅蛰伏的躯壳撑破。
冯苒叫声尖细,悲痛非常。
体内的怨鬼试图挣脱两人的束缚,开始倒抽冷气——
冯苒的嘴巴胀的老大。嘴角的皮肉绷紧了、拉长了,那层牵扯的皮儿再也支撑不住,色如滴血。
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开,头崩颅裂。
冷风倒灌,鬼气凝聚。刀片般掠过两人,朝着冯苒摇摇欲坠的身体洄流。
空鸣紧紧抓着鬼舌,看向身前之人。
古板仙离得太近,倒抽的鬼气大半砸在他的身上。他既没有法器护体,也没有金咒加身。
有些危险。
“喂,你离开她!我自己可以!”和尚咬着牙,从缝隙中挤出这句话。
双手的青筋暴起,莽着力气去夺那企图逃之夭夭的鬼舌。双腿一定,马步稳势,要与之持久拉锯。
“呵——————————”
吸气的声音戛然而止!
鬼气凝聚在年轻女人细小的喉管,她的整张面孔都青紫,面如死灰,却久久不肯下咽。
不对!
它要吐出来!
空鸣霎时回神,暗叫不好:“离开她!”
谢行止却一动不动。
这古板呆鸭!吓傻了吗?!
和尚瞪着眼,赶忙伸手去拉他——
“呲!”
倒灌回去的鬼气正要外泄,冯苒大开的嘴巴就一只手悚然按住。
疾如鞭梢甩面,将那鬼气按在阀口。
空鸣面露惊异,徒、徒手?
“铮!——”
法音四起,一道清光从谢行止的手掌中溢出。
他直立在前,手掌向下按压,像是要碰到年轻女人的喉管——清风吹动,青衫拂云生河浪,袖底惊涛贯斗牛!
龙头鹿角兽的符文再现,烙在冯苒的额间。
“啊啊啊啊啊啊————”
鬼哭啾啾…如婴孩啼哭含煞,闻者寸断。
谢行止骤然扬手抽刃之势,将一道鬼影从冯苒喉中掣出——恶鬼现形,拖魂凄厉哀叫,怨气喷洒长天。
“呲!——”
所有人同时抬头,终于得见怨鬼真身。
赤眸血口,乳牙森然如针,倒扣于舌。口涎淌下,腐臭黏连。
它周身侵满黑气,鬼影绰绰。枯败的身子被掣得奇长扭曲,持续向外拖拽。
惨叫嚎哭间拼命挣扎,抖颤时可见肚脐孔洞中一条肉虫,崎岖干瘪,精血尽亡。
——一只婴鬼!
空鸣低头看掌心,鬼舌干瘪,只剩下肠烂如泥的肉瘤淌在他手中。
肉膜下,一片片软泡,骇然是月份不一的胚胎。
和尚吃惊,凝睇鬼影。
不对,那不是缠在它周身的怨气鬼影,而是一层又一层的魂!
那不是一只婴鬼,而是成千上万、鱼鳞杂袭的婴鬼!
它们怨气汇集,抱团成邪。
怪不得如此怨气冲天,怪不得偏要附身女人,怪不得如此难缠。
逢荼惊惧哑然,浑身鸡皮疙瘩爬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
无法形容的惊奇,触目惊心。
若是细瞧,便注意到那些绰绰婴魂皆是残肢断体。目生顶上、儿生无耳、口鼻歪斜、四肢如鳍……
“啊!——”
一声啼鸣。
“逢荼!”谢行止厉声。
逢荼登时回神,扯开腰间口袋:“老板!好了!”
谢行止一只手掣着,扬臂抛之——随着最后一声啼鸣,魂归锁囊。
末了,狂颤的红线肃然绷直,铜铃哑火。
万籁俱寂,只剩下游荡在空气中的酸臭腥败。
空鸣甩了甩手臂,将粘液抖下去。抖不下去就干脆抹在裤子上,倒是不讲究。
逢荼咦了一声:“你怎么那么脏?”
和尚:“这都是精华,知道吗?”
他伸着手就要摸他,一脸放诞不着调:“我这还有,你要不要?”
方才还正经收鬼的和尚,出了阵眼就现了原形。眨眼间就面容疏狂,举止佻巧、俗态毕露。
半吊子和尚,半桶子凡夫。
逢荼掩鼻蹙眉,避之唯恐不及,连退三步。双脚倒腾得快,不知觉被绊了一下。
“哎呦!”他正要摔,就瞧见几片白羽。
逢荼抖索惊颤,生怕又被骑在脖子上薅头发。他翻身即起,踊若狡兔,从地上窜起来。
这时才看见谁将他搬到了。
一把不知何时展开的乘凉藤椅,它原本应该靠在院墙上搁置。
眼下,它大张着摆在台阶下。
玉家大少爷躺在上面呼呼大睡,氍毹委地,一塌糊涂。藤椅下,卧着那位白羽公子。
惬意。
自得。
方才被婴魂吓得连连跌倒、屁股都摔肿的便宜伙计——看着大少爷,脸上的惊愕不加掩饰。
他怎地就这般睡了?
这跟隔壁邻居放炮点火,你却关门闭窗睡他个昏天暗地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真是心大。
和尚在一旁墙根就着水管洗手,瞧见这幅景象,也是一惊:“哟~”
“火烧眉毛不着急,天塌下来当被盖。”他笑着,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这位小兄弟可真是个人物。”
逢荼:“是个心比天宽,胆比斗大的主儿。”
嘴里附和,语气却带着嘲弄的揶揄。
空鸣嗅到一丝,凑到耳边低声:“咋滴,你跟他有过节?”
逢荼瞪他:“才没有。”
说罢,便走到一边帮自家老板收拾残局,又不理他了。
和尚耸耸肩,就注意到那小兄弟睡醒了。
他笑盈盈,就要趋近搭话。逢荼正要提醒,却又眼睛滴溜一转,了罢。
哼,不长眼的。这少爷被吵醒了脾气可臭,等着被呛吧。
空鸣冲玉枕山一笑:“诶,小兄弟。睡醒了?”
“你这躺下就睡,倒挺潇洒的。看来你也是师出名门的能人了?和尚我有眼无珠,倒是没瞧出来你这是走得谁手底下?”
玉枕山听不懂他拐着弯说什么,只觉得吵。他揉揉耳朵,斜乜他一眼:“困了不睡干什么?”
“哟~真洒脱。”空鸣嘿了一声,赞许地看他:“小兄弟,好久没见过你这么真性情的年轻人了,我看你后生可畏啊,要不要交个朋友?”
“诶,和尚我会的可多了。什么都涉猎一些,跟我做朋友可不会亏的,我给你说——捉妖收鬼都是最基本的,像风水堪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小儿起名,算命看相我也是很会的!”
“就比如说,我瞧小兄弟这面相吧——印堂丰阔,主权贵,必定出身不凡。鼻子高隆,主妻宫,你以后能讨个好老婆……口唇方阔,主寿贵,特别好。你看,口型正而不偏、厚而不薄,丰衣足食。耳肉厚主财富,贵人多啊,事业发达、财运亨通!”
“小兄弟面相上中下都相当匀称,不多不少、不长不短。正所谓三庭平等,注定一生大富大贵、平安顺遂……”
“你要是还想知道别的,我还能帮你看看手相?不行你告诉我你的八字也行,我给你好好算一算!”
“友情价8888,童叟无欺!”
好吵。
好吵。
好吵。
聒噪的秃驴。
玉枕山没睡够,还有些倦。不知道从哪来的秃头又絮絮叨叨个没完。
大少爷的火气就上来了。
“喂。”他将人打断。
“穷鬼投生的死秃驴,你真的很吵,能不能闭嘴?”
被劈头盖脸骂了,空鸣却不恼,只是眨眨眼:“真的不考虑吗?我算的很准的,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只要8888——哦!你要是觉得贵,我再给你打个八折如何?”
说着,和尚扬了扬眉毛,挤眉弄眼、故作谄媚地伸出一个八。
玉枕山气血翻涌,切齿咯咯作声。
他一扬手,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一叠红钞——愤而掼之!
“哗啦啦——”
红艳艳的钞票砸在和尚身上,天女散花似的、迎面泼来,从头到尾浇筑而下。
哦,好香。——空鸣眼明手快,且等着长臂倏探,兜裹而藏。地面上掉了两张,他也忙捡起来。
钱爱我,我爱钱,财源滚滚甜蜜蜜~他藏不住笑,笑嘻嘻,笑得似弥勒佛。
“小兄弟,你要算什么?和尚我一定肝脑涂地……”
玉枕山嘘了一声,咬牙:“闭——嘴——”
和尚立马照做,将自己的嘴巴闭起来。
玉枕山又道:“走开,秃驴。”
和尚点头,立马闪身离开。他依旧笑,笑得眼睛眯成缝。
逢荼瞧着他就烦,路过的时候不屑地呸一句:“大财迷!上赶着找骂!”
空鸣闻言,赶忙冲他抖了抖肩。抖动间,红钞从他的衣服里冒出头,又滴溜溜滑进去。
挑衅。
逢荼气得头疼,跺了下脚,驱邪似的。
“小荼,进来。”谢行止喊他了。
逢荼赶忙应声:“诶!老板,我来了!”
走之前,还不忘瞪和尚几眼。
进了屋,瞧见谢行止已经将冯苒医治了一番。
不忍方才直视的脸庞变回人形,身上奇怪的鳞片也消失无踪。
只不过脸色依旧发灰,眼窝凹陷。曝露的四肢也青一块、紫一块,斑驳地恰似一滩烂肉。
逢荼恐怕吵醒,压低声音:“老板,她……”
谢行止看他一眼,安慰:“没什么事。”
“命保住了。”
逢荼松口气。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还能留条命。覆巢之下,尚有完卵——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这才细瞧眼前劫后余生的年轻女人——之前他见过冯苒几次。第一次见面时,脸庞初萎,尚有回天之力。之后便越来越差,逐渐面色青白、身形消瘦,日见枯瘠。
迄今,她面无血色、唇若青纸。就连呼吸,都细若蚊蚋。
乍然,睫毛抖动。
在她早已青白凹陷的眼眶上,形似濒死挣扎的虫肢。
逢荼心都一颤:“老板,她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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