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逢荼一愣,面露诧异:“你说谁?”
冯苒充耳不闻,直接扑到谢行止的身上,死死抓着他的手,又道:“你、你把她怎么了?”
刹那间惊乍而起,形似诈尸。
她抓着谢行止的手色如纸扎,拼尽心力也没救出一丝血色,指尖剩下点点死掉的硃缥色。
她瞪着眼,凹陷的眼眶促使眼球呼之欲出。
“你、你把她怎么了!你……你……”
年轻女人的声音都要死了。
没心气、没精气,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一口怨气。
她怒目圆睁,用力攥着谢行止的手,指甲也要掐进去似的。反复质问:“你把她怎么了?你说话——”
“你说话!”
逢荼悸定神还,忙抠她的手指,想令她脱手。
他也咬着牙:“你松手,你放开我家老板!松手,松手!——”
“冯苒,你恩将仇报,你松手!”
便宜伙计急得恨不得咬人。
谢行止开了口:“你在说谁,李娜?”
冯苒战慄一下,霎时僵若木石。
攥着男人的手都在颤,却依旧不肯脱手。
“你、她不在,她不在我这里,你把她抓走了!”
谢行止:“她一直都不在。”
冯苒的脸上闪过一丝骇异,她摇头:“你说什么…?”
“她一直都不在你这里。”谢行止如实复述,声量如常。
他垂眸盯着冯苒,目光平直如观草木。“那是一只怪物,不是李娜。”
冯苒头如擂鼓频颠,声嘶绝喉:“不!……她怎么会不在,她一直都在。”
“娜娜说了,不会离开我的,不会舍下我的。”
“你骗我。”
“你骗我。”
谢行止看了逢荼一眼,道:“给她看。”
逢荼哦了一声,趋近了,将自己腰间的布袋子扯开一些小口。
“看仔细。”谢行止言辞简素,字字掷地。
令凡人闻声只觉隐隐压迫,灵台被敲打清明。
须臾,冯苒怔怔抬着眼,自觉按照指示朝洞内窥探。
“咻——”
“啊啊啊啊啊!——”
婴魂的哭声骤然窜飞,想要爬出的鬼气砸在法印上,被擒回袋中,声不可闻。
只一眼,她便吓得大惊失色。
本能地闭上眼,抓着男人的手又紧了。
“这是方才从你身上取出的东西。”谢行止说着,扬手施咒将布袋系紧。
“你应是偶有梦过,也对它的声音很熟悉。”
谢行止言出如钉,不可动摇。
“所以你应知,那不是李娜。我也没有骗你。”
冯苒顷刻面色陡变。
舌僵口滞,一时竟无半辞以对。终是血气耗尽,指掌松脱。她身如筛糠委垂,再难搀起。
啜啜泣泣、哽哽潸潸……
年轻女人瘫倚在墙边,欷歔低咽,不敢放声。
厥初有些生气的逢荼见此状,竟生不起气。他看了眼自家老板的手——玉指素掌上掐痕青紫,破处渗血。
逢荼心疼惨了。
可他生不起冯苒的气,就只好生自己的气。
便宜伙计气来气去,最终咬着唇,转身踚门而出找伤药去了。
冯苒掩面吞声,默颤不止。强忍着泪开口问道:“它是…什么东西?”
“一只多首怪物。”谢行止答道。
冯苒的脑海频频闪过方才的景象——黏腻肉卵间,一只多首狰狞的怪物。
它们的头颅和躯干扭曲,被半透明状的涎液缝成一团。那些头颅个个血口大张、舌喉外翻……手脚千肢错结地搅作血团,外皮薄卵破溃地肉鳞片片……
身下黑血如泉,腥臭冲天。
才窥半影,冯苒便觉毛发尽竖,惊惧不绝。
“呕——”
她喉中腥恶上冲,登时倚床大吐!胃中如搅,却没有东西吐,只有一滩清水。
好半晌,她才缓过劲来。
“它怎么会在我体内,明明……我供奉的明明是娜娜……”
“我原本以为,娜娜又回来找我了。”
谢行止神色夷然,据实已告:“鬼祟常技也。”
“它们擅长化作亲近之人,以人伦之情为饵,以求附身为祸。”
《稽神录·豫章妖》中曾提到:“天地分阴阳,阳主正,阴主谲,鬼以阴邪之体,行伪诈之术,此其常也,不足怪。”
寻常人死后,因为抱憾未了游荡人间,只能称为“阴身”。但若是身怀怨气执念成魔,便是“鬼祟”。
二者难辨,但本质大相径庭。
阴身过人,乃阳气未散,阴身随生人气而行,如影之避光,不自觉也。
并非本意,对人身体造成的伤害也相对微末,等同于感冒发烧。
“鬼祟”,便不同。
要阴损卑劣许多,“鬼”怨气冲天、嗔恨难消,实乃有心为祸,择人而祟。
被“鬼祟”盯上的人,命如风中烛。最后往往精元如灯灭、阴蚀成枯骨。落得血气永绝,回天乏术的下场。
谢行止见她稳定下来,引入正题:“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你还记得吗?”
冯苒侧过脸,眼球左移,思量道:“参加完娜娜的葬礼后,我第一次梦到了娜娜……伪装成娜娜的它。”
“一年前。”
“它是不是跟娜娜有关系,它是不是跟娜娜的死有关系,娜娜是不是它害死的?!”
冯苒的脸荣光乍现,双眼都跟着亮了。
起死回生。
她抓住谢行止的胳膊。
隔着一层布料,谢行止也能接触到她的情绪,迫切、遑遽,涸辙之鲋。
谢行止却给不了她肯定的回答。
他如实道:“尚待详勘。”
“这件事我们会查清楚,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养好身体。虽然我将它从你体内取出,但它对你身体和精元造成的伤害还是不可逆的,需要多加注意……”
话说一半,冯苒插嘴道:“我还能活多久?”
一语破的。
谢行止则直言无隐:“不到十年。”
“还能活这么久,也不必担心了。”冯苒道。
须臾,她又低声开口道:“多谢你……多谢你们救我。若是查到有关娜娜的事情,请一并告知我。”
“拜托了。”
声音幽幽,尾音几不可闻。
“啊!你放开我家老板!”便宜伙计刚找到伤药回来,就看见冯苒又抓着自家老板,登时火气就上来了。
他上前一步,就要奋力将人扯开。
谢行止开口及时:“小荼,没事。冯小姐没站稳,我扶她而已。”
说着,他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将冯苒扶坐正身。
逢荼挽缰絷马,讷问:“真的?”
谢行止:“何时骗你。”
“方才去干嘛了?”
逢荼恍然大悟,忙道:“我去给老板你找伤药去了,你的手……”
谢行止垂眸看向他怀中,小伙计两手环护,一肚子瓶瓶罐罐。
“让她先休息吧,我们去前厅。”他道。
逢荼点头,忙跟着他出去。
……
“所以,冯苒是被这婴魂骗了?”
“她之前一直在想尽办法找人给‘它’立牌立坛供奉。辗转几家,半年前找到赵玄同。赵家堂口看出这婴魂来路不正,便想着手收了。没想到这婴魂不好对付,赵家堂口引火烧身,害得自家炸了堂,彻底乱了套……”逢荼低头给自家老板上药,不忘摸盘来龙去脉。
谢行止嗯了一声:“赵家堂口有几只衷心护弟子的,一直跟着冯苒,想要报仇。”
“可这婴魂怨气冲天,它们不是对手。都在冯苒身上吃了亏,有些仙家虽然逃过一劫,但心智受了影响。”
逢荼立马道:“所以这才接二连三出现了教唆恶意的妖魂?”
“那赵知熠……”
话到嘴边,便宜伙计悻悻然看了一眼玉家大少爷。
玉枕山现在脸很臭。
他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眉头紧蹙,板着张阎王脸,不知谁又招惹了这尊大佛。
“看着我作甚,你能不能专心给先生上药?”玉枕山朝着他翻了个白眼,尽显烦躁。
逢荼条件反射地赶忙低头专心。不一会儿又寻思过来,自己凭啥要这么听他的话……?
罢了,给老板上药是最要紧的。
“这么说来,这婴魂的伪装之术已经登峰造极了。竟然能让法源寺开坛设法,吃起了供奉诵经。”空鸣正言厉色。
谢行止:“依托冯苒。”
空鸣立即问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逢荼先回答:“当时登记过的。农历八月乙巳日卯时一刻。”
谢行止如实道:“己卯、癸酉、乙巳、己卯。”
“天干上己土,癸水、乙木均为阴干,地支中卯木、酉金、巳火、卯木,阴支过多。乙木生于酉月,七杀当令,身弱。年时柱双卯木为枭印,生扶日主却差口气儿……且正好与月柱酉金相冲,枭印动荡。”空鸣接了话,将这八字从头摸了一遍,叹道:“命格不佳,八字有缺……”
那就不奇怪了。
冯冉的八字太过特殊。八字偏阴,枭印夺食。主敏感细腻,思绪如潮,并且极易通阴。
身体弱时,很容易招一些阴身鬼体。
十分适合“鬼祟”附体修炼,与鬼窍相合、与鬼脉想通。
这就是为什么婴魂诡诈伪装也要附身于她的原因了。
和尚哀叹,只觉这年轻人命苦。 “苦黄连籽儿托生来的——命太苦。”
逢荼瞥他一眼,呛道:“我家老板说了,万事无绝对。八字命格定三,最后活成什么人样儿都要靠自己。这些选择也不是别人架在她脖子上逼迫她选的,哪有论命定死的道理。”
“就比如《千里命稿》里讲:‘命之格局有高低,运之顺逆有亨蹇。然命虽重要,运亦不可忽视。’”
“《子平命学真机》又道:‘格局虽有高低,然行运可补命局之不足,亦可损命局之有余’。”
逢荼哼了一声,嘲弄似的:“人的命数就如同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好命赖命都没法一锤定音。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多时候都是人自己的选择。别什么事儿都推在命格好坏上,多没意思。”
空鸣气笑了:“你家老板教给你的不少啊?还读过《子平命学真机》讷?”
只背过这一句的小伙计色怍而强辩,道:“当然了,我家老板让我背的可多了,我都烂熟于心了。”
和尚来了兴趣,揶揄道:“哦~那你觉得你自己是好命还是赖命?”
逢荼真的思索起来,拖长声音道:“嗯……我肯定是——”
话没说出来,一道声音犀利如剑,甩到两人脸上:“天生穷命,家门不幸。”
“你们两个苦命鬼能不能安静一点?”
“喂,专心包扎会不会?”
“还有你这头秃驴,恨不得从初一讲到十五。人话不说、屁话连篇,穷得连舌头都是街门口借的?用完要还啊?”
骂声如惊雷炸起,二人措不及防。被骂得脑仁嗡嗡,愣在当场。
屋内安静了。
谢行止呆若木鸡,这孩子怎地又这样了……?
……
本周已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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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舔一下嘴唇把自己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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