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娇脑子没随娘,嘴巴却跟得上。
任性发泄了罢,他脸色依旧难看,挂着脸坐在谢行止的床上,扭着头不理人。
眼前的大少爷满脸通红,还生着气。
谢行止不解,开口道:“小山。为什么发脾气?”
玉娇娇负气道:“因为生气。”
“为什么生气?”谢行止又问。
玉娇娇脸通红,气得要哭:“我就是气,气不行吗?”
声音大了,吼得谢行止一怔。
大少爷自知理亏,讪讪垂下脸。他抬手扯着先生的衣服,生怕对方也生气,把他丢在这。
死寂片刻,他小声呐呐道:“对不起……”
小山总是如此,脾气耍得快,服软也很快。
谢行止拿他没办法。
玉娇娇此时忸怩不安,拽着他衣服的手捻来捻去,嘴唇也被咬紧了。
可怜得紧。
低眉折腰他做不到,但又不肯撒手。
小孩气性。
谢行止摇头轻叹,拍了拍他焦躁的手,轻声:“小山,你怎么了?”
“今日有什么不满,大可与我说。莫要同他们发泄,很失礼。”
玉娇娇咬唇抬眼,委屈:“我丢人吗?”
“不是丢人。”谢行止道。
他不想跟学生分辨这些,只抓着要点,耐着性子又问:“你可有话要说?”
见玉娇娇执拗,谢行止又松了口:“无妨。”
“我叫小红来接你回房。”
玉娇娇立马摇头,忙扯住他,急得音都破了:“我不!”
“我不回去呢,先生别赶我啊……”
谢行止又垂眼瞧着他:“嗯?”
玉娇娇见对方依旧耐着性子,磨了磨舌根,开口道:“先生,你要不别去干那些事了。”
谢行止抬眼,他不懂何意。
“你别去抓什么鬼除什么妖了,也别开那个店面了。你就待在我身边,就在我身边做我的先生,好不好?”
话开了头,他便忍不住哭腔。
玉娇娇拽着衣角,大着胆子将人环住,求也似的:“你就别去了,就待在我这儿。”
谢行止微微蹙起眉,惑之不解。
他不明白。
“小山。”
“莫要任性。”
玉娇娇将泪蹭在他身上,紧抱着他发脾气:“我就任性!”
“我不会缺你吃穿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用去干那些事!”
“它们伤你,你不要去做那些事!”
“你就守着我不成吗?我给你钱,我能给你好多钱,那些事主都没我给的多。我养的起你,你守着我不成吗?”
谢行止如实道:“不成。”
“这件事我没法应允你。”
玉娇娇急了,仰起脸看他先生。满脸泪痕,双眸红肿两颗桃。
他就抓着先生不撒手,任性也好,娇蛮也好。
他就是要。
“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去。它们要是还伤你怎么办?明明你能守着我,为什么偏偏要去管他们,你就守着我不行吗?”
“为什么非要管他们的死活,你为什么非要管别人的闲事,你就不能只管我吗?”
“他们要怎么样都行,那些妖魔鬼怪要怎么都行!那都是他们的命,你不要管!”玉娇娇哭得尾音发颤,千般委屈,哽咽难语。
玉娇娇死命抱着他,大发脾气。
“你、你不准去!”
不愧是玉娇娇。嗔怒无端、骄横却憨。
谢行止却生不起气,徒生无奈。任由玉娇娇又哭又闹,抱着他、扯着他随意撒泼无礼。
直到他将心中的怨愤、委屈,大小不满都哭完、闹罢。
不知多久,玉娇娇许是累了。撕扯、扰乱他的动作小了些。
谢行止的衣服凌乱褶皱,小伙计凌晨爬起来熨都熨不平展,已经全然糟践了。
外衫的金丝云纹矜贵,但也被蹭出线头,跑得只剩下个旖旎边角。
玉娇娇哭也没了声音,呜咽不明地骂着什么。总归是入不得耳的,足够被罚打手板的荒唐话。
谢行止对此依旧不解。
但好在他有耐心,他向来对玉娇娇有耐心。
毕竟,玉娇娇也算是他养大的。就是阎王命、祸乱身,也是他一手造就的。
他自然要做好因果业报的觉悟。
谢行止等他闹够了、哭累了。他伸出手,指尖梳理玉娇娇的发梢,耐心地将其一一理顺,像是在顺一只撒泼狸奴的背毛。
“可哭够了?”他的声音平直,如往常淡漠。
玉娇娇蹭着他的腰,执拗地摇头。
他没哭够,也没闹够。他只是哭累了、闹累了。要是一会儿缓过神来,还要继续闹个天翻地覆,哭着闹着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论这个目的有多荒谬,多么强人所难。
玉娇娇都有争取的脸皮和神通。
他从不去想额外的杂乱事,也不去想他人是否无福消受。玉娇娇向来是只想着自己的。
只要他想得到的结果。
尽管这会改变很多事,也会失去很多事。
这是一种天生执念。
拥有这样可怖的执念,已经足够可怜。更何况,这个人是玉娇娇。
他不该多管。
“小山,你要明白。很多事情不会完全按照你设想的方向发展,很多人也不会完全按照你设想的未来而存在或消失。”谢行止本能开口,他还是管了。
他对眼前之人起了些悯怜。
也许是如今身如凡胎的影响,他竟然也会试图左右他人。
“你要学会接受。”他说。
玉娇娇抬起脸,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这一刻汇聚,形同对峙。
谢行止目似深潭,静水深流。望过去只觉照物无声,静谧地令人吞舌屏息。
玉娇娇哭着。脸上玉箸珠泪,泪痕斑斑。红肿的眼攒满啼红怨碧、目断魂销的怨怼。
活脱一个嗔怨十足的孩子。
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牵动眼前之人的情绪。
这令他更加气愤。玉娇娇浑身都气得涨红,攥着衣角的手暗暗用力,恨不得将手中洁白无瑕的布料撕个粉碎。
他知道,无论他今日再怎么哭、如何闹,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这是第一次。
原来先生并不是唯他是从的。
原来先生与母亲、父亲、叔伯他们是不同的。
他搞不明白这中间差了些什么,差了血缘情深吗?
无论如何,这份有关先生的不安突如其来,足够令玉娇娇惶惶不得终日。
……
玉娇娇哭累了睡着了。
他刚睡着,谢行止不愿打扰,且等着睡沉了再将人抱回金枝玉楼。
凌晨,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谢行止坐在窗边,端着一碟清泉水,从那盆鬼目草顶枝浇灌而下。
淡绿色的果实像一只只紧闭的眼睛。
泉水流淌,似一抹清泪。插在果实上的枝叶微微颤动,形似眨睫,僵直地撑开果皮,吐出内胆血红的肉。
鬼目满枝。
刚刚苏醒的鬼目草还有些木讷。或微阖呆立,或神情恍惚,或魂游不舍。
“嗤嗤……”
鬼目草的声音不太雅观。
逢荼每次听着,总感觉它们下一秒就要吐。听得时间长了,情绪都会急躁。
老板说,这是因为鬼目草也属于阴邪鬼物。
虽不起眼,但一羽虽轻,压驼亦重。所以小伙计念了几遍清心诀,不敢忽视。
好在鬼目草性子懒惰,甚至懒得作恶。只要玄士守住本心,基本不会为祸。
此草尚可被玄门中人豢养,为己所用。是用来吸收磁场,追邪溯怨的一把好手。
“老板,这是冯苒给的。李娜生前常戴在身上的,应该能用。”逢荼小心翼翼取出一条项链。
谢行止瞧了一眼。
这项链有些特殊,吊坠是一枝银莲花,底托上点缀了几颗月见草。
尽管泥塑身窍门不开,他也能感受到此物长恨绵绵的不甘。
“挂上去。”谢行止道。
逢荼点头,将项链绳撑开,挂在鬼目草的枝头上。
过程中他浑身紧绷,就连下颌都不肯放松。生怕如同畸异动物毛发的枝叶碰到他。
逢荼觉得,要是让他碰这玩意儿的毛发,不如去数广东大蟑螂的触须。
“嗤嗤——”
含着口水的声音。
吓得小伙计手一颤,紧绷的身体本能痉挛,朝着地面就摔去。
再一次仆地颠踬。
“哎呦!”
逢荼疼得齿牙相击,眼泪迸了出来。
谢行止瞅他一眼,随口道:“小荼,你最近身体不太好用吗?”
不好用?逢荼自觉很好用啊,这数十年来,这具身体是最好用的,这次化形也是他化形最完美的一次。
但这两天他的确总是摔跤。屁股都要摔烂二两肉了。
他要找机会让老板帮他跨跨火盆,去去晦气。
李娜残存的气力牵引流淌,鬼目的瞳孔将其吃进去,需待脾磨。
众所周知,鬼目草很懒。
所以逢荼隔一会儿就要敲敲桌板,催促它们继续磨气消化。
屋外雨声凄凄,屋内烛影摇红。
小伙计敲了一会儿就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点头翁磕到下巴,疼得清醒了。
逢荼揉着下巴,瞥见屏风后的影子。
“老板,他怎么又睡在这儿?”小伙计怏怏不乐。
谢行止抬了下眼,道:“闹了脾气,哭得累了。”
“随他去吧,今夜我在隔间落宿。”
逢荼努嘴不满。这玉家大少爷三天两头耍脾气,动不动就又哭又闹,实在烦人。
不知老板为何如此迁就他。
也就老板这般温良恭让的君子气度才受得了他!
心中火气,他走了神。手下敲动的力度失衡,搓出顿击。
犯懒打瞌睡的鬼目草叶子一抖,吓得枝叶烂颤,如梦初醒。垂落的果实眨着眼,僵硬地支棱起脖颈,发出怨气的“嗤嗤”声。
脖颈出鼓起几团肉包。随着颤抖的枝叶声,活肉隔着一层烂疔皮拱拱窜窜地蛄蛹着,吞吐着从根茎深处向上钻动。
鬼目草喉间辘辘,胸膈翻涌,整个枝头都在颤抖。
“嗝!”
突地,它不知道从哪里吐出来了。
攒成团的粘液砸在桌面,带着几分牛反刍的草腥味。淡淡的念气向上攀爬,云气漫漶,层层渐稠……
浓雾赫然瘴目,万物失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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