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时间飞快，一眨眼步入五月。
去年种下的油菜终于长成，到了采摘的时候。
龙章平从别处弄来一部榨油机，因规模太小，无法在县城榨油，干脆运到了白水村，交给夏有福和张永春运作，由他们接收来自其他公社的油菜，再安排人手榨成菜油，直接送到龙福供销社里售卖。
接着要着手种植早稻，把白水村的社员忙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村里再次出现了迷彩绿的军用越野穿。
“肯定是来接走姓周那小子的。”
“他妈年前被接走的时候，我就说有这天。”
“哎，他家里不是犯了事才送到咱这来的吗？能走？”
“人家京城里有关系，说走就能走。”
“多大的关系？当初不还给送下来了？”
“现在又不比以前……”
说话的人被拉扯了一下手臂，“别瞎说话，啥不比以前，不都一样吗？”
被扯手臂的男人哼笑，“差别大了去了，我跟你交情好，才偷偷告诉你，上回我去亲戚家走动，见他们家偷偷养了兔子，我花钱买回来两只，现在已经怀上了。”
“你疯啦？像被抓起来批吗？”
“还批啥批，你没听人说吗？大运动早就过去了，城里的人都上街做生意了，咱们小地方连畜生都不敢养。要我说，有啥不敢的，我就养了！”
“你真是想钱想疯了，兔子一窝一窝地生，你能瞒到啥时候？”
“能瞒多久瞒多久，先生一窝挣点钱花花。”
“我能瞅瞅你家兔子不？”
“走啊，有啥不能瞅的！”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了，留下一串得意的笑声。
边上有个人听见了，悄无声息地扭头跑向大队部。
****
“夏书记，多巧啊，又是我。”李援朝从车上跳下来，原地行了个军礼，快步朝夏有福走来。
“你咋又来了，难不成想把延年接走？”夏有福警惕地问，“你应该知道不可能吧？”
“没文件是不可能，但我带来文件了，你看看。”李援朝从包里掏出一份盖章签字的文件，上面确实写了带回周延年。
夏有福吃了一惊，“京城那边都处理好了？”
“本来就是个错误，都处理好了。”李援朝把文件收起来，冲牛棚边的周延年招手，“带他回京以后，周老司令要好好培养，把缺的三年都补上。”
夏有福叹气，“是个好孩子，幸好还年轻。”
周正均去世的时候，林素君曾经跟他说过一些事。
他不敢断定是被错判，但现在发了正式文件把人带回去，想必就是有结论了。
周延年大步跑过来，神色着急：“是不是我妈她的病情恶化了？”
他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
李援朝摇头，“夫人病情稳定，医生说大有希望。”
当然不是说治愈，而是多活几年。
周延年松了口气，眼睛里燃起期待，“那你来是……”
“我是来带你走的。”
盼了三年的事，忽然就实现了，周延年倒吸一口凉气，僵直着身体呆站了好一会，将目光转向夏有福。
“好孩子，你爷爷肯定想你，回去收拾东西，跟李同志一块离开吧。”夏有福目光慈祥，轻拍着周延年的肩膀，也替他高兴。
周延年忽然冲夏有福深鞠了一躬，“夏书记，这三年谢谢您了。”
要是没有他的照顾，不知道会过什么日子。
夏有福摇头，伸手去扶他：“谢啥，我是白水村儿的支书，你们住在白水村，那是尽我的义务。”
周延年不留恋白水村，却很感激夏有福。
是他扛住了社员的压力，没让他们站上批/斗台。
“对了，你走了得跟程知青知会一声。上次素君离开的匆忙，她没能好好告别，后来哭了一场。你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机会见面，得好好谢她。这几年，她也没少帮忙。”夏有福叮嘱。
周延年重重点头，“我知道。”
“好，我先去找永春说一下你的事，一会你跟李同志到队部找我。”夏有福看了李援朝一眼，见他点头，去了队部通知张永春。
到了大队部，才发现多了一个人。
“你咋在这？家成没给你派活？”夏有福一眼认出，眼前的男人来自三队。
按理说，三队现在应该很忙。
男人得意又激动，“夏支书，你猜我刚才听到了啥？”
夏有福皱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我刚才听见林建设说，他偷养了两头兔子，现在怀孕了，等生了兔崽就送到城里去卖。”
夏有福吓了一跳。
张永春神情严肃，重重地拍桌，“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这分明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必须割掉！要是不处理了林建设，以后还不知道别人咋学！”
“就是啊，还想着投机倒/把！”男人附和。
大运动时，他也没少告邻居的状。
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张永春和夏有福也懒得计较，最多是让犯事人上台作检讨，像这样光明正大的养兔子还不知悔改，把张永春气得不轻。
“走！现在就去瞧瞧！”他起身要往外走。
夏有福一把拉住，“不急不急，以后再说。”
“还不急？那啥事儿急？”
“周延年要走了。”
这回换张永春吓一跳，“他咋能走？你放他走了？”
“没呢，我回来跟你说一声，京里来人带着文件要把他带走，我看过了，文件手续齐全，确实是正式文件，我们没法留他。”
张永春长长地哦了声，又说：“你跟我说没用，咱们得联系孙主任。”
孙主任是县革/委会的一把手。
“一时半会的也联系不上……”
“你先把人拖着，我骑车去县里找孙主任！”张永春说。
这办法最稳妥，夏有福只好点头。
“你快去快回。”
“对了，我起码要一个多小时回来，你闲着也闲着，去看看林建设家的兔子。”张永春冲屋里的夏有福喊完，飞快地骑车出了院门。
夏有福看着男人，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你是闲着没事干吗？成天盯着别人举报？”
男人摸摸鼻子，“他做错了，我举报他，难道还错了？”
“我不是说今天。这些年，你前前后后举报了别人十来次，咋就不能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非要折腾别人？别人日子不好过了，你日子就好过了？”夏有福走到门口，见他不走，瞪道：“还要我请你走？”
男人很不高兴，拉长着一张脸。
还以为支书会很高兴，没想到还挨批。
以后不找夏书记了，谁让他不待见自己。
夏有福见他不吭声，以为听进去了，也收了声，默默地走在前头。
****
“建设！建设！夏书记来了！你快把兔子藏起来！”五十岁出头的女人惊慌失措地往屋后院跑，边跑边嚷，这是林建设的母亲。
“啥？他咋个会来？”林建设吓了一跳，手里的兔子差点脱手摔地上。
幸好边上的人托了一把，才没摔死兔子。
“不然送你家去放两天，等这窝兔子出生了，我送你两只？就这样吧！你快点走！”林建设拉着邻居兼从小长大的玩伴张永祥说。
张永祥面露为难，“不行啊，万一被发现了，要被罚的。”
前些年惩罚很重的，虽然有夏书记周旋，但怎么也要去民工队干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活，没工分，吃的差，回来还要被批/斗，能把人累得剩下一把骨头。
“你刚才不还挺想要的吗！？”林建设忍不住低吼。
“刚才是刚才呀……”张永祥心里直打退堂鼓。
“哪个王八羔子告状去了，不然前几个月都好端端的，夏有福突然过来干啥？”林建设抱着兔子原地转了两圈，打定主意跟他妈说，“我先抱着兔子出去躲躲，你先把兔子窝收拾一下，等我把兔子藏好了再回来。”
说完，扭头看了张永祥一眼，哼了一声，匆忙推开后院门跑出去。
林建设不在家，张永祥没理由在这里，也就跟着跑出去。
林母一脸慌张得快哭出来的表情，抖着手收拾兔子窝，冷不丁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嘎吱声，吓得手里的篮子、草窝全都掉在地上，散了一地，被夏有福逮了个正着。
“兔子在哪？”他捡起几根草窝的草，上面沾了兔毛。
“没有……没有兔子……”林母吓得面如土色。
看到站得远远的男人，她一下子明白了夏有福是怎么知道她家养兔子的。
“你个杀千刀的死人头，心咋就那么毒！见不得别人家过好日子啊！”林母冲到男人跟前，两拳头不停挥舞，时不时打几拳头在男人身上，把他逼的节节败退。
“谁让你们养兔子，搞资本主义那套，我、我这是为咱们村着想！你不养不就完事儿了！”男人扯着嗓子喊。
“兔子呢？”夏有福又问。
“没有兔子，没有兔子！”林母边哭边喊。
夏有福知道兔子肯定是被抱走了。
看到半敞开着的后门，他去找了三队队长孙家成。
听说有人养兔子，孙家成脸色也不好。
他的队伍出事，他也有责任。
夏有福没骂他，只说要他把兔子找出来。
“我知道在哪，林建设跟张永祥玩得好，肯定藏到他家里去了。”孙家成一心想补过，带着夏有福直奔张永祥家。
张家大门紧闭，两人在外头拍门拍的哐哐响，把屋里的人吓得够呛。
“都说了别放我这里了！现在找到了，咋办啊！”张永祥怕的要死。
“放你家米缸里，反正就两只兔子。”林建设心一横，钻进张永祥家的厨房，掀开米缸盖子，用厚棉布把兔子一裹塞进缸里，盖上盖子。
张永祥心慌意乱，“不行的，他们肯定会发现的。”
“人都已经堵到门口了，你想个更好的法子来？”
张永祥万万没想到，只不过是看一眼兔子，就上了贼船，现在想下也不行了。
林建设两手各拍在张永祥的脸颊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张永祥被打蒙了。
“冷静点，都已经这样了，你要还不冷静，他们一眼就看出来藏到你家里。记住了，你啥也不知道，我就是跑来你家说会话。”林建设见他情绪渐渐平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栓。
孙家成拍门力气大，门突然开了，他差点跌进院里。
“你还知道开门啊？我拍多久了？”
“刚才在屋里头说话，没听见。”
孙家成推开林建设就往里头走，林建设转身看到孙家成的目标是张永祥，心里一沉，快步跟过去，“家成，啥事情急成这样？坐下来慢慢说啊。”
“永祥，兔子在哪？你交出来，我就不怪你。”
张永祥表情纠结，一会看孙家成，一会看夏有福，最后目光落在林建设脸上，见他眼露凶光，一副“你敢说我们兄弟俩就完了”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
“兔子，啥兔子？我没见着有兔子啊。”
孙家成冷笑，“好，等我找出来，你们都得完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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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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