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心里装着事,把筐子放下:“娘说叫我把饼子送来就回去,你们把这几日挣的银钱交给我吧,娘叫我带回去。”
提起银钱,二人一脸心虚,梗着脖子大声嚷:“平日叫你伺候推三阻四,要起银钱这么积极!”
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就这么多。”
阿鸢可不管他们挣了多少银子,只管带回去就是,当然也不能白白跑腿,往自己腰包划拉几个铜板也就顺手的事。
回到客栈,容州果然已经走了,晌午的房还未退,昨夜一直未睡好,白日应该不会有贼匪那么猖狂,她可以先补觉,再去找人。
一觉醒来天色昏黄,阿鸢收拾好包袱不敢再住,结算了住宿费和早饭钱出门直奔镇上酒楼。
夜间镇上的街道悬挂着红色灯笼,映照的整条街朦胧迷幻。
接连找了几家酒楼都没有容州的消息,阿鸢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身后是明亮温暖的酒楼,身前是黑暗未知的道路。
“姑娘,这么晚了,就进来待一会儿吧,外面不太平。”酒楼跑堂的小伙子肩上挂着一条脏污抹布,吆喝着。
阿鸢坚定迈开步子,刚才跑堂和小胡子掌柜说的话她可听见了,这也是一家黑店,知道她包袱里有银钱,打起灌醉她的主意。
想得美,等找到容州,她就杀个回马枪,杀杀他们的风头!
在黑暗无尽的道路中不知走了多久,回头看向寒霜中模糊不清的酒楼灯光,阿鸢心底也发憷。
耳边传来不似人类发出的声音,她后背一寒生起一片鸡皮疙瘩,机械化扭头看过去,脖子都僵住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
忽然。
脚腕被握住。
冰凉的感觉不似活人。
心脏停跳一瞬,低下头看过去,是一只冻到青白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没几两肉。
而且有点眼熟。
再看过去,是容州惨白的脸,身上带着比之前更重的伤,条条带血,冒出来染红了身下的雪。
情况看上去很糟糕,指甲全部被拔除露出红透的嫩肉,衣衫撕裂的地方有烙印和各种刑具留下的痕迹,估计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才一日未见,他怎么就落得这幅田地,混的还没她好,十分怀疑他就是那个将来呼风唤雨的人吗。
托起他一路走到巷子里的医馆,大夫正要架上门板,看见她背上的人神情紧张:“哎呀……别进来别进来……”
“大夫,他快不行了。”
“不行了就找个地方埋了,我借你一把锹,千万别进来。”
“倒也没那么快就没,还有救活的希望。”阿鸢没想到这老头比她还怕惹事,掏出一大把铜钱递过去。
“我还有,需要什么药材尽管用,我们不是匪也不是兵,你不会惹祸上身的。”
“那他这伤是怎么来的?”老头态度已经缓和下来。
“我们二人是私奔的,他被我夫家抓住关在地牢里拷打成这样的,看他身上的伤……”
“……那你们进来吧,别声张。”老头让开一步,迎着人进屋后飞快把门板落下插上门。
把容州放在一张窄小的榻上,阿鸢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看老大夫忙前忙后,水盆里被鲜血染红,布条被鲜血浸透,伤口被掀开剪掉腐肉的时候,她没忍住叹息一声。
想当乱世枭雄真是不容易。
老大夫鼻尖的和额上浮着细密的汗珠,卸力坐到椅子上:“……好了……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
阿鸢正想说谢,接着又听见。
“治他耗费了我不少珍贵药材,诊金一分不能少……总共五两银子。”
阿鸢闭上嘴,她身上有多少银钱心里清楚,所有铜钱加在一起也不过一吊钱,还住宿吃饭用去一些。
“少不了你的。”扭过头尽量不露怯。
坐在榻边从天黑等到天亮,容州一点反应都没有,阿鸢心里没底了:“他怎么还未醒?”
“再等等……他身体条件不错,应该差不了……”
滚烫的温度仿若置身火海,无法逃离忍受着痛苦,不一会儿,又仿佛在冰山上,反复几个来回他都坚持住,意识昏昏沉沉。
感受到强烈痛意的时候,容州压抑着低吟一声睁开眼,翻身想要撑着身体坐起来。
“别动,千万别动!”阿鸢按住他的肩膀:“你身上每一块好肉,敷着许多珍贵药材,知道花了我多少银子吗,你敢浪费我和你拼命!”
这还真不是瞎说的,也不知老大夫如何看出她没银子,第二日就伸手朝她要钱,只能实话实说,老大夫一点情面都不留,要将他们赶出去。
为了将来的袅雄不死在她手里,只能厚重脸皮去书肆借了五两银子。
容州全身上下只剩眼睛能动,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大夫说,你的喉咙也受了伤……到底是什么人将你伤成如此……先别说话。”阿鸢虽然对他也存着利用的心思,心底里还是欣赏的。
不忍道:“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的伤,等你好了别忘记又前我一回,就用银子报答好了。”
容州眼眸微眯,嘲讽的淋漓尽致。
热腾腾的粥放在唇下吹凉,送到容州嘴边,解释道:“容公子,屈尊吃一口吧,人是铁饭是钢,你的伤还没好……”
张开口咽下粥,闭了闭眼。
“这样就对了。”阿鸢喋喋不休:“这是镇上的一家医馆,位置很隐僻,不会有人发现,你只管安心养伤,我每日帮孙老头做饭,他把这间屋子留给咱们住。”
容州目光撇向屋内,简陋的摆设比赵家好不到哪去,墙角摆着一个老旧柜子,衣架断臂残垣,身下的床榻硌得他骨头都疼。
孙老头慌慌张张的开门进来,叮嘱道:“一会儿你们千万别出声!”
“怎么了?”阿鸢也跟着紧张起来。
容州眸色渐深,身侧的手握成拳。
“外面打起来了,莎车国和郦国的人,咱们都躲起来别出去,街上全乱了,那长刀还带着弯,砍向人的时候毫不手软,一帮畜生!”孙老头义愤填膺。
“你们千万别出去送死!”最后又说了一句才离开,估计也是回自己屋里去躲着了。
“在这个国家正在走向衰败的时代,民生艰难山河不易。”阿鸢有感而发,可以想象街上是怎样的场景,鲜血和冰冷的尸体,温热的刀尖刺向鲜活的生命。
她无法把这里当成书中的世界,心在此处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若是有人能平息这场战乱,百姓定认他为王。”她是故意如此说的,果然看见容州眼底激荡的情绪,昏暗无波中犹如浪潮涌动,情绪起起伏伏。
“噗”
一口黑血吐出。
阿鸢呆住,莫不是刺激太过?
“扶我起来。”容州许久未说话,声音含糊不清。
阿鸢劝道:“你还是躺着吧,全身上下都是伤。”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容州面上紧绷:“躺累了,坐起来缓缓。”
等待的时间像是被放慢,早上的粥已经消化掉,阿鸢想去门口看看,或许慌乱已经过去。
孙老头不知道躲去哪里,小院子安安静静,不起眼的木门紧紧关着,还用一根粗壮的树干顶着。
门外听不见街上的动静,小医馆原本就偏僻,慌乱中更是无人注意。
移开顶住门的粗壮树干,打开门朝外看一眼,静悄悄一丝声音都没有,壮着胆子走到巷子口,街面上似乎刚遭遇过一场战乱,推车和马车仍在街面上,瓜果蔬菜散落一地,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迹。
容州坐在榻上,不敢向后靠,后背的伤口已经结痂:“外面情况如何?”
“不太好。”阿鸢话也变少了,情绪低沉。
整整一日都没看见孙老头,翌日晌午,阳光充裕照耀在冰天雪地上的时候,飘过一夜小雪的街道上陆陆续续出现几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平静的走过街道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还有的眼泪已经哭干,躺在街道上的尸体一具具辨认,笼罩在悲伤无助的沉渊中。
“你们没事就好。”孙老头终于露面,替容州把脉后催促道:“你们抓紧时间离开吧,不要久留。”
阿鸢不愿折腾,怕容州的伤恶化:“他还没养好伤,我们如何能离开。”
“你们是哪里人?”孙老头问。
“赵家村。”
“我找个板车送你们回去,几个赵家村的人正搭伴回去,你们一起。”说完无论他们是否同意,就要撵他们离开。
“我去叫板车过来,你们尽快。”
阿鸢只好扶着容州:“不然我背着你吧。”
瘦小的身躯蹲在地上,容州抿唇:“不用。”
板车停在巷子口,孙老头见二人拖拖拉拉迈着小碎步,主动过来帮忙,伸手扶住容州:“不是我老头不收留你们,我也要离开镇上去逃难了,医馆只能关门,乱世就要来临,保命要紧。”
板车上坐着一家三口和两个包裹严实的男子,阿鸢心下有种猜测:“赵有方,赵有财?”
二人抬起头,身上的破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灰头土脸双目无神,看见阿鸢的一瞬间激动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赵有财瞪向她搀扶着的男子:“这是那个乞丐?”
“你走到哪里都带着他,还说不是相好?水性杨花的女子!”
阿鸢已经考虑好要与赵有方和离,根本不在意他们兄弟二人说什么,刚经历过生离死别,板车上的其他人也没心情关注这些事。
孙老头摆摆手:“你们家的事回去再说,赶紧走。”
板车颠簸几个时辰,容州一路上被赵有财和赵有方盯着,进入村子后,板车停下,陆续下车。
阿鸢先跳下板车,然后伸手扶着容州,胳膊被一掌拍下:“光天化日就拉拉扯扯,你们不要脸我们还要脸!”
手臂上一阵灼热的痛,阿鸢捂着手臂怒瞪过去,要不是容州目前伤势较重打不过,她肯定还上这一掌。
回到赵家,赵氏从炕上爬起来:“哎呦我的儿啊……你们可算回来了,娘都担心死了,听说镇上出事,恨不得马上去接你们回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见杵在门口的阿鸢,怒骂道:“叫你去镇上,这么多日都不回来,家里柴烧完了,水缸也空了……”
“娘,她带着那个乞丐一同去的镇上!”赵有财拿手指着:“她把大哥放在哪里?这件事若是被村里人都知道,咱们家的脸就丢光了,这回我也想好了,回来就不走了,外面世道乱,咱们就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过日子。”
“至于她……沉塘算了!”
赵有方没说话。
“大哥,你怎么想的?反正她如此不检点,留着何用,花些银子从镇上赎一个回来,哪个不比她会伺候人……”
赵有财略微有些动心,看向赵氏:“听娘的。”
阿鸢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去找容州,结果跑到柴房推开门,看见空空的屋子,心瞬间跌到谷底。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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