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怒发(1)

武俭站在大殿之前,目光缓缓扫过眼前巍峨的建筑,心中五味杂陈。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袖笼,轻轻摩挲着那块笏板,笏板的触感熟悉而又冰冷,就像他此刻的心境。

他不知道这一次踏入大殿,等待自己的究竟是福是祸。但一想到先王临终前的嘱托,那沉甸甸的信任和期望,他便强行按捺住心底那股莫名涌起的不安情绪。

“宣,右尹武俭入殿。”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宫殿前回荡,打破了武俭的沉思。

“臣,参见大王。”武俭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大殿,恭敬地行礼。

然而,王座之上的荆国之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颜悦色地让他免礼平身。

只见荆王面色阴沉,眼神中透着冰冷的寒意,冷淡地诘问道:“武俭,太子心怀怨忿,阴谋篡位,你身为右尹又兼任太子太师,勾结内外,该当何罪?!”

武俭听闻此言,心中大惊,连忙辩解道:“大王,太子一向事君以忠,事父以孝,这怨忿篡逆之心实在是无从说起啊。大王,您千万不可听信小人的谗言,从而离间了君臣之间的大义,以及父子之间的骨肉亲情啊。”

武俭的话音刚落,旁边的大夫伯忌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得意的神情,阴阳怪气地说道:

“武右尹,您这可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您身为太子一党,自然是处处都要为太子开脱的。难道这些书信也是假的不成?!难不成您是想说大王不明是非,看不出你们的狼子野心?!”

伯忌说完,转身向荆王拱手,满脸谄媚地说道:“大王,武俭的两个儿子都在为太子效力,那可是嚣张跋扈得很啊,整天颐指气使的。

就连微臣我,也不得不对他们避其锋芒。倘若稍有不从,他那武棣更是曾对微臣一阵好打。若不是有太子在背后撑腰,他们焉能如此放肆?”

武俭气得浑身发抖,他怒视着伯忌,呵斥道:“伯忌!你这个奸佞小人,整日只知道媚上邀宠,蛊惑大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又转过头来向荆王劝谏:“大王,源清流清,您作为一国之君,应该为朝野上下作出表率。

现如今,您强纳儿媳不说,还要听信谗言置自己的亲生儿子于死地?!大王啊,您于心何忍呢?这天下悠悠众口,您又该如何向他们交代呢?”

“大胆!”荆王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怒吼道。

“武俭,你放肆!胡言乱语!你竟敢诽谤寡人!”荆王涨红了脸,恼羞成怒,“来人呐!将这个犯上的匹夫押入死牢!”

伯忌见状,眼珠一转,又进言道:“大王,武家满门忠烈,况且现在他家有二子在外。倘若杀了武俭,他那两个儿子投奔他国,久而久之,必成我国的心腹大患啊。”

荆王皱了皱眉头,问道:“依你之见呢?”

伯忌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说道:“不如以其父之名诓骗召来,斩草除根,如此可免后患。他们要是不来,那就是违抗大王之命,而且事父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徒,天地不容,这样大王您也无需担忧了。”

荆王听了,连连点头,说道:“甚好,甚好。”

随后,荆王和伯忌二人来到监牢,按照计划行事。

武俭听完他们的计谋,却只是淡淡地笑道:“我不是不明白大王的图谋,只是恐怕事情不会如大王所愿。”

伯忌瞪大了眼睛,呵斥道:“君要臣死,不死不忠!”

“武俭!你要背叛大王,背叛荆国吗?”

武俭缓缓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荆王,说道:“大王,我武家为国尽忠,已经历五世之久。家中儿郎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者众多,八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两个。难道武氏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武俭又对荆王说道:“我此举不是为了顺从大王而苟且偷生,只是为了荆国日后的安宁。我若先死,我的二子必然会为我复仇。他们都是当世的杰出之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他们必然会搅得乾坤翻覆,荆国将永无宁日。先王让我辅佐大王,保卫荆国。我不愿因为我而导致生灵涂炭,因此武俭甘愿以一家之灭来换取一国之宁。”

说完,武俭挥笔疾书,很快家书便一挥而就。他写道:“书示棠、棣二子,吾因进谏忤旨,待罪为囚。天幸大王多念祖辈有功于先朝,死罪可免,将使群臣议功赎罪,罢官归乡,改封尔等官职。尔兄弟二人当夤夜疾行!若违命延迁,必至获罪。书到速速!”

“砰!”

在武家的宅邸中,武棣看到家书后,愤怒地握拳砸在桌案之上,“哥,绝不能去!这分明是诓骗你我兄弟二人回都,抵达之日必是满门抄斩之时!”

武棠叹了口气,说道:“父亲忠于国家,也深知你我二人的心性,因此想要同亡赴死于荆都,以保荆国之民,永无后虑。”

武棣气得来回踱步,恨恨地说道:“若不是我武家满门忠烈,他荆王能坐稳这江山?他为色兴兵,反倒招致大败,是我武家戴孝出征,这才休止刀兵。他如今强纳儿媳,逼杀太子,这样的君主何必去效忠!可恼那奸佞谗言离间,悔不该当初没把那伯忌一拳打死!”

武棣挺立起身,神色决然地说道:“哥哥,我兄弟在外,他们才不敢加害武家。一旦我们返回京都,到时候恐怕……”

武棠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可是君召不至是为不忠,父命不还是为不孝,如果我们都逃亡在外,就会留下不忠不孝的恶名,这样的人,谁会帮助他呢?”

武棣心急如焚,说道:“满门俱诛,与事何益?血仇难报,污名难洗。”

武棠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武棣的肩膀,说道:“弟弟,你逃走吧,为我武家留下血脉,以图报仇雪冤!”

“哥哥!”武棣瞪大了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我们各尽其职。我只求再见父亲一面便死而无憾了。”说完,武棠向武棣拜了四拜,以示永别。

武棣看着武棠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于是说道:“哥哥既以殉父为孝,我便以复仇为孝。”

他按剑而起,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恨意,“那昏君好生善待父兄则罢,不然,我必亲手斩了那昏君奸佞的头!”

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武棠深深叹息,“弟弟,你的才能远胜于我,为兄厚颜将一条艰难之路留给你,希望他日你不要怪罪哥哥。”

荆王得知武棣抗旨不尊,还留下狂言逆语,气得暴跳如雷,怒吼道:“哼,武棣竟敢违逆寡人旨意,还怀恨在心口出狂言,真当寡人刀不利否?来人,先将武俭武棠车裂,抛尸示众!再将武家上下满门抄斩!”

伯忌在一旁悠悠说道:“大王,臣有一计,可绝武棣之路。”

荆王急切地问道:“何计?快快说来。”

伯忌得意地笑道:“一面将武棣画影图形,张出榜来四处悬挂,无论何人,有能捕获武棣者,赐粟五万石,爵上大夫;敢有收留藏匿以及私自纵放者,全家处斩。

诏令各路关津渡口,凡过往行人,都要对照图形,严加盘查询问。再派遣使者遍告列国诸侯,不得接纳武棣。届时武棣进退无路,内外无门,就算一时不能就擒,他无处投奔,势单力薄,又能成什么事?大王尽可高枕无忧。”

荆王听了,仰天大笑,“好好好,妙妙妙!就依此计!”

武棣在列国之间辗转奔波,想要寻求帮助,然而却一无所成。当他得知父兄被施以车裂之刑,武氏三百余口无一幸免的消息后,他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了。这个一直坚强支撑着的男人,终于在这一刻倒了下来。

“父亲!哥哥!武棣无能……”武棣悲痛欲绝地呼喊着,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绝望。

即便他之前看穿看透了荆王和伯忌的阴谋,心中却依旧抱着一丝微茫的希冀,可如今,这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的心彻底死了。

他坐在青山之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就这样枯坐了一夜,翌日清晨,他像一个失魂的幽灵一般信步游走,脑海中不断思索着未来之路。

咆哮的江水奔腾着向东流去,那汹涌澎湃的声音如同雷鸣一般,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这江水的咆哮声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唤醒了失魂落魄的武棣。

他恍如梦醒一般,看着水坑中的自己的影子,只见那影子中的人已经须发苍白,就像被大火烧尽后的死灰一般。

“一事无成,贼未死,鬓先秋!”武棣悲怆地仰天大喊,“天啊,天!”悲愤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恨。

“昏君,我不灭汝国,难消吾恨。不斩汝头,誓不为人!”武棣的眼神中燃烧起熊熊的复仇怒火,那是一种即便死灰也不能将其扑灭的火焰。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生命只剩下一个目标,那就是向荆王复仇,哪怕付出自己的一切。

死灰不能复燃吗?灰烬冷后再次燃起的将是最为熊烈的复仇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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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雾雨
连载中燮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