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你还好吗?
柳余缺知道自己问这种问题纯属马后炮,可有些场面话明知说了也白说,却还是要说出来。沈夜北知他所思所想,也并不为难他:“还好。你呢?”
“我……我一切都好。”柳余缺尴尬地挠了挠头。沈夜北微微一笑,刚想说什么,就见柳余缺垮下脸来,面露愧意:
“之前在京都大学我对你态度有些过分……还望你海涵啊。”
“没什么,都过去了。”
“还有!还有之前你派异人侠士救我于濒死之际、让我免遭天机处毒手,我……”
“都是过去的事了,无需再提。”
沈夜北赶场子似的打断他没完没了的道歉和感谢,单刀直入道:“说正事。”
柳余缺尴尬无比地张了张嘴。
——柳余缺记忆中的沈夜北,面对自己时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到近乎卑微的。他知道沈夜北“喜欢”甚至是“爱”着自己,便仗着这份喜欢“为所欲为”、说话做事丝毫不顾及沈夜北的感受,也从未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对他出手相救……
如今,终于要自食其果了么?
“廷钧,沈廷钧。”痛定思痛之后,柳余缺决心腆着老脸再倒一次歉:“我知道这些年里,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保护好你——”
沈夜北淡漠地扫视了他一眼。
他的神色并不冷漠,眼中也并无怨恨,只是……柳余缺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他这般“平淡似水”的模样。在他这毫无反应的反应之下,就连柳余缺这等社交恐怖分子都无话可说了。
“柳先生。”
反倒是秦兵主动打了圆场:“既然公子发话,咱们两方就开门见山吧。请问贵党所求者何事?”
沈夜北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眼角弯了弯,是有点欣慰的神情。而这欣慰之中,若有似无地还夹杂着些……
柳余缺敏锐地注意到他这“无意”间的眼神,心下当即了然,先是有些失落、其后竟复又开怀起来。
如果这青年真的是小秦姑娘……那么,恐怕“他”的男子外表就是小秦姑娘“化形”所成。
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说白了,我就是想跟你要个准信。”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柳余缺便也不再矫情,索性直面向沈夜北:“我们若此刻起事,你这边会作何反应?”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选择这种时候起事。”
果然不出他所料,沈夜北没有一丝一毫的客气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柳余缺并不觉得失望,只是好奇反问:“为何?难道也是因为怜恤百姓吗?”
沈夜北无语扶额,一边轻轻摇头:“柳汉韬,你又明知故问?现在这节骨眼儿上发动起义,既无天时也无人和……这个道理很难懂么?”
“无人和”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但——
“不占天时?这又怎么说?”
柳余缺微微睁大双眼。沈夜北轻笑一声:“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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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到沈宅之后,沈夜北亲自给他沏了一杯清茶,才坐下来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可知拜占庭、德意志等五国联军已经在欧洲大陆挑起战事了?”
“废话,这等举世震惊的事儿我岂会不知?”柳余缺先是一脸莫名,可随即便反应过来:“你是说,这就是所谓的‘天时’?”
沈夜北又叹了一口气。一旁的秦兵见状再一次见机行事,充当人形翻译机:“柳先生,此其一也。还有第二层意思,那就是——此次旱灾一日不结束,百姓对楚国朝廷的怨恨就会愈积愈深。待到哪日积水成渊,那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她继而解释道:“反之,若此时动手,即便复兴党人能够推翻封建朝廷取得天下,也难免会因挑起内战而招致万民怨怼。更何况如今楚国财政状况如此吃紧,此次旱灾必然无法善了,与其让新Z府背锅,不如趁此良机,让这封建王朝的底子烂到彻底无可救药——此之所谓不破不立,大破大立。”
柳余缺恍然大悟,随即蓦然又觉得心中一寒。
沈廷钧啊沈廷钧,你,果然还是老样子……几十年如一日的老样子。
柳余缺这样腹诽的时候,沈夜北也注意到了他表情上的细微变化。他知道柳余缺在想什么,也知道柳余缺此时此刻对他一定很失望——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被任何人所理解、所包容。这之中,自然也包括柳余缺……这个曾经给予了他童年、少年时期全部温暖的人。
“欧陆的此次战争,楚国朝廷大概率是要掺和进去的。”
沈夜北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他的声音很淡,几乎没有多余的情绪:“天灾**夹击之下,即便革命党人不动手,民间反抗力量也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届时举事,或可事半功倍。”
这“一主一仆”数句之间,利弊尽陈。
“……”沈夜北把他心底最见不得光的那部分全都给说了出来,柳余缺反而不知该再如何应答。现在的柳余缺,忽然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伪君子……
“……其实,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鬼使神差的,柳余缺竟把自己这绝对见不得光的心里话向面前的沈夜北吐露出来了:“我想着,反正楚慕一死、楚国朝廷再无能控制大局的强人,灭亡不过在朝夕之间。至于这次天灾反而拖得越久越好,毕竟拖得越久,民愤越大……”
“沈廷钧,我这么想,是不是太现实,也太残忍了。”
“是。”
没想到沈夜北丝毫没给他面子,直截了当地说了实话。他紧接着却又补充了一句:
“然而你既然能认识到自己偶然的现实和残忍,这也足以说明,你骨子里终究是个善良的理想主义者。”
“不是我说老三……廷钧,你对我的滤镜也太厚了吧!”
柳余缺被他这顿彩虹屁夸得有些绷不住了。沈夜北的态度却依旧十分严肃认真:“我说的都是实话。柳汉韬。”
“啊?”
“我唯愿你,永葆这一份弥足珍贵的初心。”
从向来“冷酷无情”的沈廷钧嘴里听到这种话,柳余缺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过了一会儿他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会的。”
然后又道:“……接下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举事,就等着你这边的好消息了。”
话音刚落,他的左手就被沈夜北用力攥住,晃了一晃。
“好。”
“好兄弟!”柳余缺再次动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不由有些激动:“革命大业有你襄助,何愁不成?”
沈夜北微微一笑,情绪始终十分平静:“在此之前你们也别闲着。舆论造势该做就做,能给灾区捐些物资就捐一些,正可趁机收买一波人心。”
“知道了,沈老妈子!”
柳余缺笑骂了句,一边拍了拍他瘦削的肩头,之后复又正色:“那你呢?廷钧,你这些天恐怕天天都在外面考察灾情吧……瞧瞧,挺好一张小白脸都给晒红了,跟个猴儿屁股似的,哈哈哈哈……”
沈夜北闻言并不生气,甚至还跟着自嘲似的笑了笑。柳余缺见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问:“你这几年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我都不太习惯……额,所以你这些天来考察灾区,是有什么打算么?”
“是。”
“你都已经不是阁臣了,还要救灾民?”柳余缺收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神情逐渐肃穆起来:“你可知如今受灾最重的中原地区已是十室九空,就算你散尽家财,凭借一人之力也是救不过来的。”
“我知道。”沈夜北品了口茶,长睫稍垂,视线落在窗外荒凉如死地一般的街市上。他那双深沉的绿眸中蕴藏着柳余缺看不懂的光芒:“我自有办法。”
比“我自有办法”更让柳余缺惊愕的,是沈夜北竟然是真心实意地想救灾民——这不科学,太不科学了啊!
“还记得小时候咱俩帮古德里安神父招揽信徒、欺骗村民那件事吗?”柳余缺定了定神,轻声提起往事。
沈夜北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怎么?”
柳余缺脸上露出些许怀念之色,像是沉浸在过去美好的回忆之中似的:
“那年你才十一岁吧?分明小小的那么一只,却人小鬼大贼有主意,古德里安神父都被你哄得一愣一愣的……嗐,我是说,你那时可颇有股‘视世间万物为刍狗’的冷漠狠劲儿。今儿这是怎么了,越长大还越人美心善啦?”
“汉韬,你以为我一直以来无条件支持你们的革命,是为了什么。”
柳余缺闻言哑然,随之失神。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沈夜北将茶盏放在几案上,温声道:“这句话,一向是我的人生信条。我早已居于庙堂之高,若还不能为实现心中理想做点什么,那么便是枉活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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