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上天再一次眷顾了沈夜北——豫州首届民选大会,获得了超出世人想象的巨大成功。
诚然,豫州本地百姓其实尚不具备能够参选的、最基本的现代正直素养,或者说他们中绝大部分人甚至连参选对自己人生的意义都不明白。可此次残酷的旱灾让这群在上层社会眼中“愚昧无知、贱如蜉蝣”的黔首们,急需一个渠道来宣泄自己的悲伤、愤怒以及对改善未来生活的、不抱希望的最后一点憧憬。
——用后世平行世界里某句俗话来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即为此意。
对于沈夜北而言,两周时间足够他“灾情善后”与“筹备选举”两手抓了。比起用钱就能解决的灾民重返家园问题,后者反而成了他这段时间忙碌的“重头戏”。
官员民选。
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难。首先要解决的最大问题就是保证参选率;其次是确保投票有效性;最后也是最最关键的,则是减少直至杜绝此次选举中的贿选。
——毕竟,单就选举这一项,这可是一片用十个土鸡蛋(或许更少)就能换一(政)张(治)选(权)票(力)的神奇土地。
后世史书上记载,此次选举中沈夜北直接向当时的楚国朝廷请求出动了湘军、淮军两部共计五万新军,以外地军队力量确保参选官员在选举前无法做出任何私下贿赂选民的举动,同时发动各府州县的基层吏员及乡老参与到宣讲、传达选举流程及统计选票的行动中去。
参选的官员们大部分都受过西式教育,但这并不等于他们就从心底里相信外夷那一套“民选”治度——你总不能指望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人能够用这套理念骗过别人;更何况灾情期间大部分官员确实人事儿没干过一件,就算他们再怎么舌灿莲花,可事实就摆在那里,老百姓也不是傻子,能任由他们糊弄鬼。
于是,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神奇的景象出现了。
“惟上是从”了几千年的帝国官员们,头一次被迫低下高昂的头颅,开始频繁奔走于各县、乡之间,对着自己从来就看不上的泥腿子们“汇报”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政绩”……
“滚吧你!”
“狗官!”
“你他妈还要脸吗?你M的脸是批发的吧?”
……
绝大多数竞选者台下,百姓们都是这样的反应,也只能是这样的反应。若不是一旁负责维持秩序的军人挡着,群情激奋的豫州民众甚至能冲上台去把这帮尸位素餐甚至倒行逆施的官老爷们给手撕了。
然而就在这遍地混乱之中,却真的有极少数官员得到了百姓们的理解与支持。这一小部分人里就包括此前因赦免白莲教徒而被罢免的咨议局议长,杨铎。
“……我庄重承诺,若此次当选我将做成以下几项。第一就是灾后重建,以最快速度恢复民生,让大家伙儿都能过上安生日子;第二,招商引资,开放管制,大力发展经济,解决咱们豫州百姓的饭碗问题;第三,普及教育,让咱们豫州的每个孩子都能上得起学;最后,整治贪腐,还咱豫州一片水绿天青!”
台上的杨铎话音刚落,台下就响起了百姓们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他们这么做,并非仅仅因为这一番热情洋溢且接地气十足的竞选演讲,更是因为,在一众封建官僚中,杨铎绝对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当其他官员都唯上命是从地为了镇压白莲教、无视民生把普通百姓关在家里不让出门、放任民不聊生时,只有他杨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拼着被朝廷追责的风险以赈灾和保证民生为重,对白莲教则采取怀柔和劝抚策略。在他的“抗上”之下,豫州百姓不知躲过了多少**、也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活了下来。
“杨大人,咱们支持您!”
“为民做主的好官,不选他还能选谁?”
“俺大字儿不识一个,也不明白这啥选举到底是个啥,但俺这次就选您了!那个……杨大人,话说回来,您名儿咋写来着?”
……
底下衣衫褴褛的百姓们七嘴八舌,现场乱的一匹,但气氛却是出了奇的好。
在人群注意不到的地方,沈夜北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一旁的秦兵轻声问道:“动用军队维持岷渚选举秩序,是不是多少有点儿抽象了?”
她这句话像是在问沈夜北,可也更像是自言自语。没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沈夜北当然听不懂她话里的“抽象”所指为何,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此时此刻,我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不用外力(如军队)维持选举秩序,那么在如今的楚国、如今的时代背景下,这次选举最终只会沦为权贵、有权有势者们争名逐利的又一个游戏舞台,仅此而已。世人/大多将军方与岷渚对立起来,殊不知岷渚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军方,而是经年形成、乃至固化的传统文化和观念。
这里的百姓,或者说普通选民们实在太弱势了。弱势到,必须有一位强人站出来,暂时代替法律来成为他们行使正当权利的最坚实后盾。
秦兵沉默半晌,倏然向他展颜一笑。“你说得对,夜北。这次确实是我浅薄了。”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却没想到,沈夜北自己却先否定了自己。他的目光仍一瞬不瞬凝视着台上慷慨激昂的杨铎和台下同样热情洋溢的民众,缓缓道:“未来大楚民众的选举权,必须依靠法律支撑,也只能由法律来赋予。”
权力(利)来源于某个人或者某个团体,还是来源于法律——这本就是人治与法治的本质区别之一。
——————————
选举结果于三日后揭晓。毫无意外的,杨铎成功以极高的得票率,成功当选新任豫州知州,成为帝国历史上第一位民选产生的四品地方长官。
有胜者就有输家。众望所归之人走到台前,就会有众叛亲离之人退居幕后、甚至被迫走下庙堂。当走马上任的杨知州雷厉风行地带着州里新的领导班子开始着手处理前任知州留下的“烂摊子”之际,钦差大臣沈总理则带着咨议局一众议员走进议政大厅,开始处理此次选举之后的一应事宜。
沈夜北开会的风格向来“简单粗暴”。没有任何多余的开场白或者客套废话,他开口就是直白无比的一句:“我召诸位前来,是为组建帝国第一所地方法院及检察院。诸君中有过墟海列强留学经验、尤其是有法律系硕士以上文凭者,现在就可以自荐。”
法院?
议员们面面相觑。他们对法院这两个字倒是并不陌生,但刚搞完民选就学墟海列强搞si法监督行zheng这一套,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大了、容易扯着蛋啊?
然而腹诽归腹诽,豫州法院到底还是在外界的一片质疑声中建起来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所谓的司法也不过是沈阁臣“收拾贪官”的橡皮图章罢了,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沈夜北竟然并没有再干预豫州法院的运作,而是做了“甩手掌柜”——
回京都了?
竞选失败、失去官职的前豫州官员们本来都在瑟瑟发抖,以为就以沈夜北那杀人不眨眼的狠辣手段,自己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小命都保不住;可没想到沈夜北这次居然如此宽宏大量,根本没有对豫州官场进行恐怖清(和谐)洗的意思,而是放手让豫州法院依照《楚帝国律例》行使审判权,同时也引入了墟海的陪审团制度——让普通民众也有参与到此次审判曾经“父母官”们的机会。
审判结果出来,最后竟只有极个别做得天怒人怨的贪官被依律处以徒刑,绝大部分都因情节轻微——因为他们当初所做的一切“错事”都只是为了逢迎上命——而被当庭宣告无罪,不予起诉。整个过程,法院甚至没有处死任何一名罪官!
这是什么情况?
沈阁臣这是忽然想开了,从“人屠”突然就变成庙里吃斋念佛的和尚啦?
豫州民间对此也颇有微词。毕竟在不少百姓看来,贪官污吏统统都该被砍掉脑袋、剥皮实草、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否则便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对于外界的质疑乃至批评,此刻的沈夜北其实已然不甚在意了。豫州选举的成功让他卸下了心里最沉重的一块巨石,而所有此前被强行压抑的伤病,也随之一股脑地全部爆发了出来,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摧毁了他本就不怎么健康的身体。
他病倒得无声无息,以至于直到被急救车送进西洋人开的医院里,朝中、民间的拥趸们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冷血残忍、过分早熟的政客、亦正亦邪的帝国内阁总理大臣,也只是个会生病、会因病痛倒下的普通人。
——或许,多年后的后世在评价这一段历史时,大部分人都会讽刺沈夜北是个“投机分子”、喜欢做秀的“演员”,可也有少部分研究历史的爱好者会如是感慨:
以凡人之躯逆天而行,为天下人所不敢想、不敢为之事——沈夜北,他已经尽力了。
心情压抑,所以写得愈发压抑。
那就借用一句歌词“让黑暗黑到吞没所有希望,才能找到血液里的光,那么孤单,又那么不息而倔强”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境吧。
——2023.09.23未酒而醉,醉中胡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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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民做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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