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进了七月。蓟城——这座环京小城上上下下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繁华景象。
刘富贵在蓟城已经生活四十六年了。自他曾祖父举家从关外迁入以来,“刘氏大骨汤”的招牌就随之在这偏僻地儿扎了根,算到现在,已有上百年的历史。
今天店里照常来了不少客人,然而见多识广如刘富贵,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左手边靠窗第三位的客人。这位客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模样相当漂亮,面容白净细腻,五官精致俊美如同画中之人;然而穿的却是甚是简朴的文士长衫,戴着书生巾帽,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玩着酒盅,也不喝,修长的手指环着酒杯沿儿一圈又一圈地打转儿,漫不经心地听周围人八卦。
“……大寿,这不,赶着点儿往京城赶,生怕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赚钱机会。”
“西洋人说,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不过听小道消息,说是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太后跟皇上两派斗得昏天暗地!没听说嘛,洋人占了广府三镇……”
“是啊,据说津海也跟着起了烽烟,离帝都那么近,真不知道哪天城头变换大王旗——”
“我的祖宗嗳,可小点儿声吧!您胆儿可忒肥了,还敢提这茬儿?多少人都因为妄议这事儿给官府逮进去了?”
……
闹哄哄的气氛瞬间冷了下去。刘富贵把手巾板儿往后背上一甩,亲自给漂亮客人上菜,却不防后者忽然开口搭讪:“店家,他们说的数人妄议朝政被抓这件事儿,是真的吗?”
“客官您可饶了我吧!不兴说,这可不兴说啊!”刘富贵吓得险些原地起跳,匆匆忙忙放下菜盘子就要拔脚开溜,却被客人一声叫住:“站着,你急什么?这儿离京都还远,几句话而已,死不了人。”
他说着轻松,刘富贵的脸却已经成了煞白的色儿;客人也不含混,微一抬手,旁边书童立刻心领神会地塞给他十两银子。见钱眼开,刘富贵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声音压得极低,附在他耳边道:“嗐!就是些乱传的谣言,说什么朝廷赔了一亿雪花银给了洋鬼子,国库亏空,又要加征赋税……”
“哦。”客人一挑长眉,左眼下方泪痣殷红如血:“加税,百姓又要苦一苦了。只是津海局势紧张,真打过来你们不怕?”
刘富贵听他语气,只道他是个读书读傻了、满嘴家国大事的蠢书生,不屑嗤笑:“怕个球!咱小老百姓该干啥干啥,谁来有甚关系!还有,客官您看见门口那块儿招牌没?我老刘家世代都是做大骨汤的,您看那口锅,南来北往的客人就爱这口儿,大楚之前大梁、大梁之前大秦,哪个朝代都是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口味,没变过!古人说的好啊,夷入华夏则为华夏,不管是蛮夷还是洋鬼子,只要进了我大楚地界儿,它就得依着我大楚的伦理纲常、尊卑贵贱来,就得等着被咱大楚同化吧,谁也跑不了!”
说到后面,这位升斗小民自豪地挺起了胸膛,看得客人忍俊不禁:“很好,很好。若我大楚万民,绝大多数都是掌柜的你这样忠君爱国的良民,何愁江山不稳!楚荆,再赏他十两银子,我们走吧。”
“诺。”书童低眉顺眼地应了声,又掏出十两银票放在桌上,便跟在漂亮客人后面走了出去。刘富贵迷茫望向这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回屋继续收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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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大寿,大赦天下。
秋后问斩改成了杖脊一百、流刑千里至北境新边牢城营发配充军,即刻执行。
宣旨太监走后,狱医先是确认了沈夜北身体状况不宜行杖刑,照惯例将这一百杖脊留到牢城营再予执行。解差随即卸了他身上的重镣,换成押解用的手杻和镣铐。
等出了天牢大门,沈夜北还没来得及被阳光刺痛双眼,就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停住脚步。
“老大!呜呜呜总算见着您了老大!”秦放像见着老母鸡的小鸡一样张着翅膀扑棱了过来,其中一个解差想拦,却被另一个解差狠狠瞪了一眼,只得原路退回权当没看见。沈夜北被他抱得浑身剧痛,想推开,可无奈戴着械具只得作罢。
干嚎一阵儿之后,秦放抹了把干得差不多的眼泪,将手里的包裹帮沈夜北背好,这才绕道小跑至解差面前:“两位大人,一点心思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解差们打开布包数了数银子,彼此对视一眼,之前瞪眼睛的那位板着脸冲他挥挥手:“知道了!我们会照看他的,不会为难!”
秦放还想说话,解差就拽着绳子出发了。沈夜北双手被绳子拴着,只得亦步亦趋,一边回头温声道别:“多谢了,回去吧。”
“……老大……”秦放有些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疑惑着:不过月余未见,怎的沈头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么“和蔼可亲”了?
等人走远了,他才如梦方醒地一拍脑门儿,大喊了声“等等我!”便飞也似的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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