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合约,丧权辱国!”
“严惩卖国贼!救我大楚!”
“打倒列强,护我江山!”
……
还没到城中心,就听见群情激奋的声浪一片高过一片。
唐雎和谭汝霖、梁铭坐在朱雀大街街角的小茶馆儿里,一边优哉游哉地品着茶,一边抬起左手一指窗外,喜形于色地指指点点:
“真是世事无常。几个月前咱们几个还让衙门追得四处乱窜,如今竟快成朝廷的座上宾了!张弘正张大人特地邀我上京来,当时我还愁万一京城的士子们过于保守怯懦根本带不动,现在看来,原来是我多想啦。”
“两湖总督林啸武对我们这次‘进京赶考’寄予厚望,可见朝廷还是富有远见卓识的官员的。”梁铭语气一如既往的谦和,与此同时下意识地瞄了眼一旁的谭汝霖。果然,下一秒谭汝霖就毫不客气地泼了冷水:
“两位兄长切莫轻信这个朝廷。就算有个别几个好官,那终究只是个例。此行我们是与虎谋皮,凡事要多加小心才是。”
闻言,唐雎也扭头看了眼谭汝霖,一晌沉寂。几秒后他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重重地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重生!你担心太后会掣肘是吗?那你就错了,大错特错,知道为什么吗?”
他神秘兮兮地卖了个乖,见谭汝霖疑惑地看过来,才抖包袱似的压低声音:“——这次的事儿,是太后默许了的。且放宽心吧!”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三人从茶馆儿出来沿朱雀大街向前门而去。说来也是不巧,路遇几个官差驱赶摆摊小贩,双方还起了争执,周围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梁铭和谭汝霖都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却被唐雎制止:“有甚么好看的,底层小吏和底层百姓互害罢了。以前在广府难道看得还少吗?”
那厢,年逾七旬的小贩一边哭着一边趴在地上给官差磕头,此时已是满脑袋的灰土和鲜血。官差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抬腿一脚就把小贩踹得就地滚了三滚,破口大骂:“求你*妈个头!天子脚下摆地摊儿,坏了朝廷的规制丢了朝廷的脸,你想死老子还想活呢!滚滚滚,再他妈敢耍泼皮无赖老子就把你抓了送去诏狱,让锦衣卫的爷给你松松皮!”
他这一踹,小贩本就不甚结实的老胳膊老腿儿便散了架子,眼见着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围观群众为之哗然,但没有一人敢上前劝阻,这就长了官差的志气:“还有你们,你们这些闲得蛋疼的泥腿子不去干活儿,看个屁的热闹?散了,立马散了!”
“好大的官威啊!”
清朗的一声断喝,人群当即四散分开。一名高大英俊的青年走上前来,义正辞严道:“他犯了什么错,你竟如此对他?”
“什么错,你这刁民竟敢问我什么错?”官差翻着鼻孔瞪他,手里的鞭子随即扬起,狞笑道:“违反了朝廷的律令就是错,天大的错!”
英俊青年冷冷反问:“你之所谓朝廷的律令,又是哪一条律令?”
“这……!”官差语塞。他哪里知道是哪条律令,不过是上级下的命令罢了。恼羞成怒之下,他当即立起一双三角眼,鞭子挟着呼啸风声,长了眼似的直奔青年而来!
人群发出阵阵惊呼。眼见着这英勇青年就要无辜生受这一鞭子,却听风声戛然而止,下一秒鞭梢儿就夹在了青年两指之间。
好俊的功夫!
围观百姓立时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掌声中还夹着嘲讽似的笑声。官差脸子都吓得发了白,一边卯出吃奶的劲儿去扯鞭子,却怎么也扯不动,只得磕磕巴巴地装狠:“你,你你你是哪儿来的狗东西,敢管老子的闲事!”
“仗势欺人的狗官,你听好了。”英俊青年一只手轻轻松松夹着鞭子,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湘州巡抚候补,谭汝霖!”
与此同时,张弘正下朝回府,准备次日早朝正式向皇帝提起变法议案。不料人刚出宫门,身后就传来疏朗一声:
“景略,这么急着回家,不陪本王喝两杯?”
一听到这个声音,张弘正头立时就大了三圈。无奈回转,就见眼前青年宽袍缓带,漆黑长发并未束冠、而是披在肩头,颇有些古时狂士的不羁之风。他只得后退半步施礼:“王爷,臣还有事——”
“嗯?这是不打算给本王面子了?”大楚藩王——平西王楚慕头一低,耳鬓厮磨似的贴着张弘正的脸吹吹气:“景略,我的美人儿,连本王的酒都不敢喝了是么?”
半个时辰后,平西王在京都府邸。娇滴滴的侍女给家主和客人端上热茶,清秀的小厮们随即又上了几瓶洋酒,摆成一溜儿。楚慕亲自开了一瓶,给张弘正满上:“景略你不必紧张,我这次找你来叙旧不是为了调戏于你,而是有要事相商。”
张弘正微微一哂,双眼直视着面前这位“闲散王爷”,面露不解之色。也难怪他会有如此反应:毕竟以他对楚慕的了解,这位可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断袖之名天下闻不说,还是个男女通吃、老少咸宜的色胚,尤其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只是见过几眼便对着自己这朝廷一品大员也动手动脚的,满朝文武皆知。
今儿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楚慕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左眼角泪痣在烛光下殷红如血。他起身走到张弘正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本王在进京的路上,瞧见民间不少奇闻趣事——听说朝廷是要筹备维新之政了,对么?”
“是。”张弘正倒不心虚,直截了当道。楚慕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给自己斟了杯茶:“为什么要维新?”
张弘正品了口酒,啧了声:“好酒。变法维新本就是富国强民的题中之意,王爷何出此问?”
楚慕失笑道:“景略,你常年在西南,从未离国去家。若论这变法维新之道,本王不才,却也数次临欧陆、下南洋,东渡岛国,什么样的zheng*zhi体制不曾见过?景略何必舍近求远,找些不通朝政的书生前来问话,偏偏忘了本王这个‘近水楼台’呢?”
张弘正不动声色,反问:“王爷所谓‘不通朝政的书生’,指的可是唐雎、梁铭、谭汝霖三人?”
楚慕微微一笑,笑得神秘:“岂止是这三人?举国上下,岂止这三个人妄言维新。景略何不上前门大街仔细瞧瞧,那些疯了一样的文人书生们群情激昂举条幅、联名上书意图胁迫朝廷,哪个不想效仿唐雎之流,以博直名?”
张弘正仍旧不动声色:“大楚已经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不维新变法,又有什么办法能挽救国家于危亡之际?”
楚慕一哂,不着痕迹地避开话题:“做任何事前,都要先问两个问题:一,可做不可做,二,该做不该做。就先说可做不可做的问题。西方、新大陆的洋人称其为‘可行性研究’,维新这件事,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个大大的‘×’。”
张弘正复又反问:“王爷何出此言?”
楚慕悠然道:“他们想变的法,是帝国三百余年奉行的祖宗之法。我对新政是没意见,可太后呢?那些中枢的朝廷大员呢?景略,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想过没有,你要用新除旧,坏的却是太后和朝臣们最看重的规章体统,此等变法,可能成功吗?”
张弘正坦然道:“王爷说的这些,臣都知道。”
楚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张弘正:“不错。”
楚慕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位帝国最年轻的太傅。张弘正俊秀的脸苍白得几近透明,眼神却坚毅无比:“王爷所说该做不该做的问题,臣愚钝,还请王爷明示。”
“……没必要再说了。”楚慕叹息道:“景略,我现在知道你的态度了——你我的立场,终究还是南辕北辙。”
闻言,张弘正也不多言,站起躬身施了一礼,便要离去。楚慕在他身后唤了声:“景略!”
张弘正脚步一顿。楚慕快步上前,竟一把抱住了他纤瘦的腰身,夸张地拉长调子,唱戏似的:“景略,我的景略……我不想看你寻死啊!”
张弘正虽知楚慕此人行止狂悖不从常理,可也觉得他这态度来得蹊跷,只得不懂装懂,默不作声。楚慕心安理得地揩够了油,这才双手一松,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太后和皇上,终有一天是要分庭抗礼的,你依附皇上实现政治理想这条路定然走不通。现在我不说什么,以后万一出了事,也千万记得还有本王站在你的身后——景略,切切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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