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权力游戏(四)

大厦倾覆,不过朝夕之间。

太后一派的动手速度绝非维新党人一帮书生所能及。仅仅一天的功夫,所有维新派主办的报馆全被封锁、查抄,大批维新党人包括民间文人和部分官吏被捕,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满京城地乱逛,就连对朝局没什么了解的普通老百姓都嗅出了异样的气味——

这简直就是……要戒严的节奏呐。

外面官府明火执仗地打人抓人,事先得到消息的唐雎等维新党核心成员早就躲了起来。他们选择的藏身之处距离大洋国使馆不过一公里之遥,想跑自然十分容易,但为首的唐雎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或许永远都不会来的人。

就在众人屏息凝视门的方向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唐雎眼角微微一抽,正待有所动作,却被梁铭伸手拦下:“师兄,我来吧。”

走到门前,这位素来沉着冷静的维新家声音有些颤抖道:“谁?”

“梁先生?”外面是个很年轻的声音,带着些许迟疑的:“您不用开门,外面太危险了。小的是谭大人府上小厮李三,是谭大人让小的来的。他让小的告诉各位大人、先生们,请尽快从楚国撤离,不要再等他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还有一样东西留给各位大人。”话音刚落,一张薄薄的纸从门缝递了进来,脚步声随之远去。在众人或狐疑或好奇的目光中,梁铭弯下腰去,将掉落于地的信纸捡起,轻声念道:

“况厦兄、仲甫贤弟台鉴:吾维新同仁错估形势,盲目轻信于宵小之徒,致时局艰危难有转圜。事已至此,懊悔无益,当保留有生力量、以图再战。吾之去向诸君勿忧,谨祝众同仁勠力同心,各自珍重,共渡难关。重生字。”

这是什么意思?谭汝霖这是不打算跟大伙儿一起撤退了?他疯了吗?

“让我看看!”唐雎是个急性子,当即不耐地一把抢过去,脸色随之更加阴沉:“……真是谭重生的字。”

“以重生的脾气,他既然不愿与我们一起离开楚国,恐怕是下定决心要赴死了。”梁铭面容沉沉,哀声道:“这头犟脾气的倔牛,这种时候还逞什么强!师兄,我们不能放任他寻死——我去救他!”

“仲甫。”两级反转,如今唐雎反而成了更为冷静的那一个:“以重生的脾气,是你想劝就能劝得动的?以他的本事,若真想逃,还用得着你、用得着我们这些人去救么?”

“可……”

“没什么可是!”唐雎疾言厉色:“梁仲甫,你怎么关键时候也糊涂了!锦衣卫就要搜到这里来了,上午十时的游轮我们必须登上,否则就来不及了!”

“是啊。”

“就是的,梁先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撤吧!”

……

半个时辰过后。

锦衣卫镇抚使沈庆赶到地下室的时候,维新党人藏身之地早已人去楼空。扑了个空的沈庆一脸阴鸷地立在原地,正待发作,一名锦衣卫就飞速赶了过来,跪到在他面前,双手抱拳道:“禀报镇抚使大人,谭汝霖已经落网了!”

“嗯?”沈庆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去,眯起一双阴狠的小眼睛:“再说一遍?”

“谭汝霖已经落网了!”那名锦衣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激动地断断续续道:“天机处的人跟咱们锦衣卫的人一起抓的,那小子根本就没反抗!咱们总算能向老佛爷她老人家交待了!”

“天机处的人马都出动了?看来,这小子来头不小啊。”沈庆歪着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罢了!既然人落在咱们手上,该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

——————————

牢门外灯火通明,火光毕剥作响。谭汝霖独自坐在黑暗之中,平静地透过头顶不远处的天窗向外看去。

月色如水。

“喂,姓谭的!”狱卒在外面没好气地大声唤道。谭汝霖并没有理睬他的打算,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一个真正的聋子。

狱卒于是又补充道:“他娘的装什么聋?你婆娘来了,就在这儿,你到底想不想见?”

“……”谭汝霖诧异地转头看向他,然后,就看到了狱卒身后跟着的女人。女人清丽的脸上泪痕仍在,却偏偏要作出一副笑模样来:“霖哥。”

狱卒也并不等他答话,便自作主张打开牢门放女人走了进去。谭汝霖眼睛先是一亮,旋即却又迅速黯淡下去,原本淡然坚毅的脸瞬间就有了裂痕:“小纯,你怎么来了。”

“霖哥,我是你的妻子啊。”

李纯半跪在他面前,心疼地抚上他英俊苍白的面容,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这种时候……我不来看你,谁又敢来、能来呢。”

谭汝霖叹了一声,道:“其实,你也不该来的。”

话是这样说,他却忍不住抬起右手,轻轻抚上妻子同样苍白没有血色的侧脸。李纯拼命摇着头,目光落在他手腕上堪称触目惊心的可怕血洞上,竟吓得一时失语:“……”

“别怕。”谭汝霖不着痕迹地将手腕缩回袖中,安抚她道:“他们并未对我动刑。”

李纯显然无法相信:“那这是——”

“我没关系的。”谭汝霖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大手轻轻将她的小手包在里面:“小纯你听好,从现在起,不要再来找我了。谭某此生以身许国,再难许卿,是我对不住你——”

“从今以后,山高水长,你要珍重。”

“霖哥……”李纯声音有些发抖,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身子,哀声道:“夫君!”

“我不想让你死……真的不想让你死啊!”情到深处,她几乎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搂着自己已相伴五年之久的丈夫,再一次泪流满面:“我们……我们还没有孩子……”

早在新婚那年,李纯就已怀上了他的孩子,可惜她天生体弱多病,辛辛苦苦调养数月之后竟还是以流产告终,此后再也没能受孕。如今谭汝霖身陷囹圄之中,担的又是“谋反”的罪名,朝廷能够放她这个“家眷”一条生路已属天恩浩荡,还能再奢求些什么呢?

闻言,一向冷心冷情如谭汝霖,竟也不由动容。他沉默半晌,方才哽咽道:“这样的世道,多生一个孩子,不就多了一个奴隶么!”

李纯被他这“异样”的反应震住,半天没再言语。谭汝霖看着她半懂不懂的迷茫神情,复又叹息一声:“小纯,我谭汝霖这一生行得端做得正,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若说唯一对不住的,那就是你了。你一介妇道人家,今后无依无靠,日子会过得很艰难……我死以后,你一定要记得回扬州老家一趟,到时会有人帮助你的。”

“不!”

谁知,刚才还柔柔弱弱哭哭啼啼的女人,这时却爆发出一声尖利的怒吼:“我不走!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黄泉路上,我愿继续恪守妇道、服侍夫君!”

谭汝霖悲哀且同情地望着她。这位结发之妻,自幼便在三纲五常的教导和约束下成长,虽识字却不多,人也是天真得近乎傻气。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罕见温柔地摸了摸她柔软却微显凌乱的发丝:“听话。如果你相信为夫,就按为夫说的去做吧。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要为我守寡——我不需要你陪我做什么,只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地度过余生。小纯,为夫知道你是个很善良的人,但你读书太少,又不谙世事,为夫希望你将来能多读些书,远离理学和纲常之论,为自己而活。”

“我……”李纯怔怔地仰视着眼前的丈夫。她无知的大脑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接收、也根本无法理解谭汝霖对她所说的这些话,可良好的记忆力却让她一字一句地将这“遗言”似的话语牢记脑内,从此刻骨铭心。

门外的狱卒有些不耐烦地咳嗽了声,示意她探视时间结束,可李纯却仍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道:“夫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那些维新党人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谭汝霖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最后一次张开手臂抱住了自己的妻子,同时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让它倾覆的速度慢一些,让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不致因此遭受滔天之苦。”

顿了顿,他又道:“也是为了,让今日我们的悲剧,从此再也不会在这片土地上重演。”

李纯最终是在痛哭流涕之中被强行拖了出去。牢房重新恢复宁静后不久,一个头顶已经秃得大差不差、容貌丑陋且神情阴狠的男人走了过来,曳撒裙边随着他的动作张狂鼓动、猎猎带风。

男人在铁栅外站定,忽然啪啪地鼓起了掌。他的声音和被他带进来的风霜之气,如出一辙的冰冷:

“啧啧,可真是一出感人肺腑、令人心碎的离别好戏啊。谭大人,你女人也让你见着了,接下来,咱们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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