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夜晚寂静又浓稠，窗外只有闪烁在天边的几颗星子。
堂内的珠帘被风吹起，清凌凌的碰撞悦耳又空灵，江梧的眼球左右移动，费力吞下口水接着回答：“主子既好了，那就用膳吧。”
说罢他站起身，一张年轻的姣好面容上是挥之不去的恐惧，江梧布菜不如嬷嬷娴熟，一边弯腰的小太监们如鱼贯而入，江梧一个个谢过，然后将这些小瓷碟摆在桌上。
一缕微风吹开黏在江梧脸颊的黑发，楚栖的表情依旧，手却拿起了那双竹筷。
木门在江梧身后合上，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室内只有淡淡的梨花香气。
“无妨。”
楚栖似乎真的好了一些，他吃了几口凉菜，吞咽虽然依旧很困难，心中火烧一样的饥饿已经减轻不少。
江梧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波谲云诡的场面，确实第一次深处其中感受。
林进又过去一刻钟才回来，除却带来的几副中药之外，还有一封信。
楚栖打开信封，内里只掉出一个精美的水蓝璎珞。
江梧才放下心来，替楚栖将物件移走一些，之后询问道：“叫什么？”
林进也帮着收拾，左右看了看，随后低声说道：“刘志鸣。”
“宣————锦衣卫，刘志鸣。”
第二日朝堂上，楚铭远定下了新的锦衣卫首领人选。
天地渺远，又很近。
帝王腰间的玉佩映着天地的倒影，如此清晰。
楚栖穿着朝服，按照礼制，他排在皇子的第三位，云墨一样的金色花纹衬得他的脸英挺俊美，那双眼睛那样明亮，堂内金碧辉煌的装饰都难以消解这种明亮带给楚铭远的不适，但楚铭远的微笑却扩大许多。
他抬起手，轻声唤道：“玉儿，最近是否还好。”
当朝宰相与首辅四日前外出游学，外加之此时正值春夏之交，许多文武官都外派在各地，剩下的大臣们举着玉牌按钟按点上朝，微风将日光送到廊前。春困秋乏，适用于任何时候的任何人，倦怠席卷着每个人的大脑。
人群中跑出一位白玉少年，他样貌清秀，人生的机灵又可爱。是个从出生就淘气无比的祖宗，这位颇受宠爱的小皇子此刻不负期待，站在人群中大声回了声父皇我在，然后一骨碌跑到最前方站直。几位内阁大臣皆是一脸苦笑，最前方站着的太子太傅面上不悦，碍于帝王威严，他叹了口气，眼睛扫过微微眯起眼睛笑得温润的楚栖，手指揉搓两下，最后只得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宽阔的殿前顿时热闹起来，显然楚铭远并不介意儿子的失礼，他几乎立刻就能端出一副慈父样貌，朝堂上很快充斥着一派慈和的融融氛围。
帝王宽心是臣子的大事件，小皇子举着玉牌笑的欢快，楚铭远从皇座之上站起身，一派干巴言官里有一位面色非常惊惧，楚铭远注意到了他。
宫殿外铁马被风吹起，廊下高悬的玉环坠着金黄丝线的流苏，日光从环中刺过，殿内殿外近乎静默。在场跪着或趴着的人无不知晓，昨日被晓谕六宫的好事是抓到了玩忽职守的正三品指挥使，这位新官上任的指挥使大人家中有位亲哥在朝中颇得圣上青眼，正跪在大殿之前，给五皇子楚云玉当大马。
金殿上有盘龙装饰，深红色的水顺着张牙舞爪的金龙缓慢地流下，浓重的血腥气味在厚重的檀香下涌动，人群中心之外的楚栖的表情越来越放松，最后他甚至站在楚云玉身后，跟着他击掌而乐。
而人群正中，站着呆愣的大皇子，这位大皇子楚云阔是皇帝真正的嫡皇子，从小跟着皇后锦衣玉食，加之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多数时候跟着婉贵妃所生的龙凤胎一起养在内宫深处，何时见过如此残酷血腥的场合，他的十指紧扣，恐惧地望向楚栖。
盘龙壁上刻着神态各异的九条长龙，无论是颜色样貌龙鳞都各不相同。盘龙壁内的五位皇子此刻惊惧恐惧欢笑附和，龙子的众生相是否也映照在真龙天子的子嗣身上。
欢声和笑闹映在宫内光洁的地板上，漆黑的影子似乎在演绎一场无人在意的皮影戏。最终，这场闹剧最后以上平清将军的怒喝结尾。
上将军常年征战，近五年战乱频繁，年初就理应述职，却因为战事拖累硬生生拖到今日才回到宫中。他身体的阴影近乎完全笼罩在跪地的那位言官身上，奢靡的熏香在彩绘的香炉中燃着，猩红的火光在漆黑的炉中这样明亮。
将军身长八尺，横眉倒竖，一双浓眉下的眼睛明亮闪烁，他坚硬的胸膛即使不佩戴胸甲也依然宽阔，如此强壮，如此威严，跟年画里的门神似的。那些被推搡拥挤在一起的宫女太监们惊恐地瞪大双眼，求饶的身体要沉进冰冷的石面。将军的表情已经凝固到了极点，在众人的眼神中，似乎下一刻，他就要从背后找出一把闪亮的大刀，将这些繁杂劈开来。
江梧垂着脑袋，跪在大殿之外，只看到那蜿蜒的鲜血被上将军的拳头锤进大块石料中，飞溅的碎石片和砂砾砰咚一声，飞扬的灰尘让江梧无法睁开眼睛。
回宫的路上楚栖依然是那样微笑着，按道理来说楚栖长得俊俏，勾起嘴角时候更应该显得温润如玉，但此刻江梧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只能回想起祖母说过的那些志怪话本，什么附身什么夺舍，越想手中的汗越多，纵然刺目的正午也觉得心中发汗。
完了，全完了。
江梧想，母亲，祖母，真是奇也怪哉，三皇子就上了个早朝，竟然还中邪了？！
他的年纪并不大，一时间竟显得有点呆头愣脑。
楚栖自然没有中邪，他的步履飞快，后半程江梧几乎得跑着才能跟得上楚栖的脚步。宫道笔直且奇长，道路的最后已经不再通往东宫，婆娑树影在刺目阳光下也躲了躲，江梧擦着脑门细汗，喘着气跟紧前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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