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这看似无尽奔波的路程终于在半炷香后结束。

江梧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着面前与其他宫殿并无二致的朱红色宫门,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主子,咱在哪啊?”

楚栖站在他身前一步的地方,少年人的呼吸很轻。他面色平静,眼尾微微向上挑起,如同一片落下的桃花瓣一样漂亮。

楚栖却没有急着回答江梧的问题,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宫门,湖面一样流淌平静的声音却让江梧如坠冰窖。

“江梧。”

他的话语如同流淌的清泉一般娓娓道来。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有恩,或者说,江梧,我母亲对你有恩。”

不可名状的恐惧从心里绵延至四肢百骸,这冰冷的恐惧驱使江梧扶着剑柄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的后背被紧张烘烤的滚烫,沁出了一片细汗,很快被风吹开,只剩令人心悸的冷。江梧的五指紧握,几乎不敢抬起头看面前的人。

空气中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江梧,如今你我深陷囹圄,我就不再隐瞒。你我彼此依靠是明智的选择,宫内危机四伏,你不会再有更好的选择,无论是从前,还是今后。”

楚栖的一番话说的实在是太真诚,说到底江梧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少年,他的瞳孔映着脚下皇宫的灰色石砖,怀中藏着的那块玉似乎是谁消散的心跳。楚栖的眼睛掠过江梧有些苍白的面色,他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看着江梧仰起脑袋。

江梧的眼皮是流畅的弧线形,长睫下有一双漆黑的眸子。楚栖所展现的姿态很亲和,他收起所有的不安,温柔地微微低垂脑袋,然后如愿以偿地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想要的东西,也听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但凭差遣。”

其实细细说来要做的事说起来十分简单——冷宫内有个妃子几年前生出来的不受宠皇子,吃不饱也睡不好,好可怜,所以,他们要救这个小可怜出来。

夕阳是一把燃烧的火,卷起天边的红霞,楚栖的乌发被风吹动,江梧木愣愣地站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震惊于楚栖顽劣的同时,不由得小小感叹,楚栖的俊美要比手中的剑刃还要锋利半分。

冷宫的事情自然长远打算,他们目前要面对另一件更紧急的事情。

江梧跟着楚栖向前走,他此刻将将意识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了。

春天的尾巴就这样被夏日的酷热撕碎。

狂风扬起细雨纷纷,鼓动的泥土腥气中,曲水回廊下,立着一身玄色锦袍的楚栖。他腰间那块墨黑的玉坠在金色与银色的丝线盘龙爪下,浮动的雨水被竹帘遮去一二,楚栖抱着手臂站在廊下,金色的发带随着风飘起柔软的弧度。

江梧站在楚栖身后半步,而林进与刘志鸣则站在楚栖身后,刚刚下朝,几个人聚在一起,真是人尽皆知的小团体。徐春在长廊的另一边,凌厉的雨砸的他睁不开眼睛,他浑浊的瞳仁里映着眉目舒朗的楚栖,纵然楚栖狼子野心,徐春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少年天子。

江梧早就注意到这个老太监不怀好意,他垂手而立,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向,楚栖给他递了个眼神,江梧才不情不愿的翻了个白眼。墨色的劲装缠着江梧挺拔的腰身,束发的绸子飞扬地卷在风里,少年人的风发意气与年迈的徐春形成鲜明比对。

细雨绵绵,两个人几乎是并肩而立,这浓稠的黑和红搅缠在一起,似乎要搅得皇宫翻天覆地了。

“三皇子殿下。”

不怀好意的老太监徐春慢慢踱步走过来,他弯着腰停在楚栖面前,他手中的拂尘很长,细碎的浮毛随着风飘起,楚栖眯起眼睛,揪住一根,他漫不经心地玩着这根脆弱的浮毛,手背上青色的筋脉凸起,精瘦的手腕下是跳动的筋脉。

他的面色一如既往。

“徐公公有事么。”

徐春笑了一声。

“三皇子说笑了。”

“徐春!”

还未等徐春开口说些什么,高亢的人声即刻打断了。江梧跟着楚栖一起抬起头,徐春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眉目有些浮肿苍白的人,他有些急躁地踏上回廊。

徐春连忙小跑过去,边替他拍去身上雨水边仓促地行礼。

“哎呦,大皇子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浩浩荡荡的仪仗分开,被伺候的人却不太满意。楚云阔皱着眉,目光锁在楚栖身上,他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雨水,那身锦袍似乎不太合身,宽大的衣袍空荡荡地披在瘦弱的身体上。

楚栖缓慢地松开手指,他看着手中的那根浮毛随着风一路刮到楚云阔面前,江梧的视线随之跟上,那浮毛飞到楚云阔鼻尖,他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轰隆,闷雷炸响。徐春的面色有瞬间的变化,江梧没有放过,他眨了眨眼睛,暗处的近卫身体更加贴近木梁。

楚云阔身后的太监匆忙给他披上一件狐裘,夏初的天气,这件衣服怎样看都不合时宜。

尴尬的行礼之后,只有楚栖依然笑眯眯的。那种笑真是说不出的怪异,他嘴角的弧度十分细微,一双眼睛又那么冰冷,上下冷暖相互挤兑,看的人只觉着后脖颈子刮过一阵凉风。

江梧从楚栖肩头望过去,看着面前被折磨的不似人形的皇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的心中猛然一跳,侧过眼,楚栖依然是那样的一张脸,如琢如磨,俨然一副翩翩君子做派。

楚栖走上前,楚云阔从鼻孔冷哼一声算是回应。江梧进宫时日不长,也没怎么见过这位大皇子,看他状似疯癫的样子,不知道是被谁折磨成这样子,不禁暗自感叹这皇宫连皇子也吃。

徐春竟然也不管皇帝死活,倒是忙前忙后给大皇子献殷勤上了。皇帝跟着侍卫宫女太监站在风雨中,也不是很孤独,甚至还亲自给年幼的六皇子撑着伞,慈爱地夸奖着小孩子捉泥鳅的手法。

实在不知道在给谁演一出舐犊情深。

“父皇又得麟儿了。”

楚云阔呆呆地站在廊前,松散的华服被风吹的凌乱,几根金色的流苏被吹散,垂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楚栖抱着双臂微微颔首,沉声提醒道:“皇兄失言了。”

江梧挺直身板,面上的不解化作远眺的景色。这石头可真石头啊,宫中贵人实在太多,他得像徐春多学习这种听不见看不着的技巧。

徐春还是忙前忙后地献殷勤,只是这大皇子跟痴呆一般,只会重复几个字。

“父皇不要我了….父皇不要我了…”

五皇子这时候下了学,也跟着观赏起这出戏,他身后跟着乌央乌央一群人,他的师傅,国子监的学士。古往今来,谁有不爱看热闹呢。既然皇帝一直没有制止,那就是已经默许了,于是这群人边撑着油纸伞,还不忘边抻着脑袋向前瞅。

二皇子跟着几位嬷嬷来凑热闹,甚至还派了几个小太监去拉殿内上了他的母妃。

楚铭远不甚在意,他抱着双臂,应该只觉得风景那边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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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
连载中浅浅荷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