埌城六月,暴雨如注,连续下了整整一月。
时至七月一日,暴雨,未停。
浑浊的积水聚成海,一些地势低的房屋已经淹了一半。
陆枝所在的万和医院低层也没能幸免。
医院外墙墙皮被雨水冲刷,时不时地掉落,或是小块成群,或是一大块,跟每层窗户擦肩而过,坠落进积水里。
这楼看上去似乎岌岌可危。
空气中都是潮湿陈腐的味道,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潮意浸染,贴着皮肤,应该很不舒服,不过陆枝感觉不到。
走廊上人声寥寥,病房内更是安静,近乎死寂,同她所处的黑暗一样,她陷在这片黑暗中出不来。
她渴望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但这声音的主人今天没有来。
天空滚过惊雷,陆枝的身体本能地反映出不安,微弱的心脏跳得很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暴雨模糊视线,蛰伏在拐角的黑车像一只恶毒的猛兽,准备随时给人致命一击。
陈儒戴上陆枝送他的太阳胸针,照常拿着一支纯白茉莉赶往医院为她庆生。
这雨好大,大的连看红绿灯都有些困难,司机师傅说:“小男生,不着急吧,就快到医院了,这雨太大了,安全第一。”
陈儒说:“嗯,师傅,你慢慢来。”
陆钊从陈儒出门就开始跟着,跟了一路,在快到医院时,他拐了个方向进到另一个路口。
他恨陆枝,陆枝害他爸妈进去。
他也恨陈儒,他的爸爸抓了他的爸妈。
他要在陆枝十七岁这天,让陆枝彻底一无所有!
直行的绿灯亮起,司机发动车辆,陆钊那边早已经准备好,在直行第一辆车过去后,他猛踩油门,从辅道冲出去,撞上陈儒坐的车。
他坐的车再度撞上对向车道行驶过来的车,瞬间腾空滚了好几圈,翻倒在地。
车鸣声一片混乱。
玻璃碎裂,雨水淌进车顶,陈儒浑身是血,他的血融进浑浊的雨水里,晕开一片。
茉莉漂浮在水面上,他挣扎着动了动手指,将将够到花瓣,血流进花瓣里,染红了茉莉。
陆枝,抱歉,没办法陪你过十七岁生日了。
病床上的陆枝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心脏很疼,眼角溢出眼泪。
天空惊雷忽然炸开,她的心脏于此瞬间停止。
陈儒,你在哪?我找不到你了。
陈剑安赶到医院被告知已经尽力,那个他常来看的女孩子也停止了心跳。
两个孩子一起离开,他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
他把两个孩子葬在了一起。
……
咕噜——咕噜噜——
陆枝感到自己漂浮在某片黑暗中,于某一刻忽然往下坠落,不停地坠落,浓重的失重感让她感到头晕脑胀,最终似乎终于落到了底。
她急于寻找陈儒,朝着黑暗中唯一的一点亮光走去,天光入眼,她大喊:“陈儒!”
“嘤呀!”
嗯?
什么声音?
她听错了?
“陈儒!”
“嘤呀!”
“陈儒?”
“嘤呀?”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陆枝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到处看,抬了抬手,好小的一只手,她被人抱在怀里,这是刚出生?
看这空间和颠簸程度,好像是在马车上。
马车?这不是现代的产物吧……
下一秒,一道女声传入耳中,“枝儿,娘的好枝儿,苦了你了。”
娘……?
是古代啊。
她投胎到古代了,而且——
还是没喝孟婆汤的那种!
心脏……
心脏好像很健康。
难道现代灵魂顶着古代的皮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生已经轮到她了?
但陆枝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她投胎了就意味着她已经死了,那陈儒……应该很伤心吧。
陈儒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无尽深渊,他朝着唯一的光亮喊着陆枝奔跑而去,睁眼就看见一个穿着黄袍的中年男人。
男人抱着他逗趣,“朕的皇儿长得真像朕,静妃顺利生下皇子,栖和殿上下都当赏!”
“谢陛下。”一群人喊道。
“皇上,臣妾请陛下为皇儿赐名。”女人道。
“昨夜朕梦见了玄鸟,今日皇儿便降生,便赐名为玄吧。”男人道。
“恭贺陛下,恭贺玄皇子。”一群人再次喊道。
陛下?皇子?
陈儒慢慢消化着,终于意识到,自己带着前世记忆投胎成了一个古代皇子。
陆枝她……
以前总盼着她醒来,现在他却有些庆幸她没醒来,这样她就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能不伤心。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进,路应该很凹凸不平,陆枝觉得自己的肚子里被颠得有点反应。
她拼命忍着。
车轮子碾过一块大块的石头,马车哐啷一下,奇异的温热感在屁屁上蔓延开。
陆枝:“……”
她真的努力憋了,但没憋住,她现在根本控制不好这具身体啊。
“夫人,小姐好像拉了。”
陆枝默默地用两只嫩白的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没脸见人了。
陆枝生无可恋地任由马车内的两人拾掇自己,马车外传来男人浑厚爽朗的笑声。
听声音,是个中年人。
“小枝儿拉裤兜都不哭,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陆枝:“……”
这位大叔,你要实在没有话可以夸可以不夸。
车内妇人接话说:“我不盼她有没有出息。”
她看向陆枝,眼神温柔,“只盼我的枝儿呀,一生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陆枝眼眶一热。
她多幸运,今生也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妈妈。
“念慈,待在车里,保护好孩子。”大叔的声音忽然变得很紧绷。
嗤嗤——锵锵锵——
紧接着,冷兵器碰撞声传了进来。
陆枝内心咯噔一下。
听上去是真刀真枪啊。
是抢劫?
还是……刺杀?
如果是前者还好说,给钱就行,优先保命。
但从新妈秦念慈怀抱着自己的力度和凝重的表情上来看,陆枝的心瞬间拔凉:坏了,是刺杀。
外头的刀剑不断碰撞出刺耳的刮擦声,陆枝的心跟着一下一下跳得慌乱,乱而有力,时刻昭示着她现在的这颗心脏十分健康。
但目前这种情况,心脏再健康也没用啊。
听声音,她这边只有大叔一个人,而对方貌似有好几个,以一敌多,胜算实在很难大起来。
而她现在这副身体,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
刀剑不断刮擦出冰冷又刺耳的声音,令人胆战心惊,每分每秒仿佛被无限拉长。
陆枝讨厌极了这种度秒如年的感觉。
她小小的手攥成拳,怀揣着微弱的希望等待着那胜算不大的结果。
刀剑声平息,忽深忽浅的脚步声向马车靠过来,慢慢变得清晰,附带着沉重的喘息。
秦念慈死死地抱着陆枝。
陆枝的心沉入深渊,有些绝望地阖上了眼,这就又要死了?
不是吧,她才刚出生啊……
连马车外的世界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这胎投的,真让人绝望。
车帘被人掀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陆枝紧闭着双眼,小手死死抓着秦念慈的衣领。
想象中的痛感迟迟没有出现,陆枝犹疑了会儿,悄悄地睁开了一条缝。
大叔撑着剑半跪在车驾上喘/息,满身都是骇人的伤口,血一直往下流,右手更是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贯穿伤。
看着就疼极了。
他的眉头因为疼痛挤成了峰峦,脸上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用极具安抚人心的语气温柔地轻哄道:“没事了。小枝儿,没事啦。”
这一刻,陆枝仿佛看见了大叔身上有光。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那一定就是这个大叔。
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蓄满眼泪,粉嘟嘟的嘴唇一抖一抖的。
来到这个世界半个小时,她第一次哭了出来。
新妈妈秦念慈给大叔包扎伤心,陆枝在名叫秋露的丫鬟怀里听着三人你来我往谈了一路。
她心有戚戚地得出结论:她投胎成了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但是,被扫地出府了。
关于被扫地出府的原因,她在黑暗中坠落时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现在仔细回想起来是……
好像是抱着她的秋露在问秦念慈该给她取个什么名字,秦念慈说:“便取名为枝吧。”
“为何呀夫人?”
“我也不知,便是觉得该这般取。”
突然间好像有一群人闯了进来,吵嚷着“此女不是老爷亲生的”。
然后在她有意识后,就已经是在马车上了。
所以……她这是沦为宅斗的炮灰了?
但换个角度来想,这也是好事一件,虽然体验不了古代大小姐的生活,但至少远离宅斗纷争啊!
陆枝对新生充满希望。
刺杀过后,马车一路行进至怙州,怙州有秦家的祖宅,虽然破了些旧了些,但是修修还能住人。
陆枝对接下来的清苦生活没有多失望,毕竟对她来说,健康地活着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而且——
她的娘亲很爱她。
秦念慈给她准备了用心的抓阄礼,大户人家该有的,到她这里也样样不落。
但陆枝都不感兴趣。
她凭借着极大的毅力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大叔面前,一把抓住大叔的剑鞘。
小脸满是倔强。
她要学武自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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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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