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只晃过一阵,屋内又瞬间黯淡下来。
些许浮尘飘荡而落,脸颊能感到阴风吹过,依稀嗅见死亡的味道。
李景之说罢,一双如秃鹫般的眼睛盯向他们,皮肤褶皱中能看见滚动的青筋。
他哪里算活着,分明灵魂都已死去。
宋夏蹙眉,下意识将江月白护在背后,指尖抵于掌心紧攥成拳。
修士高举小臂,将断枝放于小台,恰时有雾气笼罩,两边截面瞬间贴合,二者很快融为一体。
他继而躬身做礼,迈开细碎的脚步离去。
门掩上,方寸间充斥死沉。
李景之缓慢转动脖颈,仿佛在感受力量的回涌:“仙者不喜内室规矩,今日屋内并无侍从,你我大可畅然交谈。”
他说完咳嗽,以丝帕包裹泛绿的痰。
宋夏觉得恶心,喉头快速滑动,嫌弃地别开脸去。
江月白面容清冷,只言:“既然如此,我便听听大人口中的故事。”
话落,传来声低笑。
李景之仿佛听见什么趣事,骨骼摇晃得仿佛即刻散架。他半晌才缓过气,咳嗽着说:“我听闻仙者已揭布告,想必对蝶妖之事多有了解。”
江月白颔首,问:“你来紫苑峰请我下山,是为将蝶妖驱除姜国?”
“当然...”
李景之喑声说,缓步朝前走来,“自古妖孽皆恶,老朽的所作所为,只想护百姓安宁...”
他声线缓慢,神态不似往日风光,动作颤微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强势者难得表露的颓靡,总会让人怀疑。
宋夏猜不出他真假,神情依旧戒备。
江月白睨眼看去:“大人不惜以自身献祭邪物,也是为护佑姜国苍生?”
李景之点头,眉宇间并无惊讶:“蝶妖百年修为,我已凡人之躯难以应敌,求生旁物也只是无奈之举。”说到此处,抬起枯瘦的右手。
宋夏顿时警觉,小臂挥过时五指内收,桃花雾起又散,掌心多了把银制弯刀。
她以妖力凝结成武器,就为应对交锋时刻:“你想做什么?”
李景之咳嗽,双肩开始耸落。他没有回应宋夏所问,缓慢地撩起宽大衣袖。
深蓝布料上挽,露出瘪瘦的小臂,肌肉晃荡着,皮肤处凸起暗黑血管。
宋夏蹙眉,将掌中弯刀攥得更紧。
江月白垂眼观之:“大人这是何意。”
李景之抬头,空洞双眸直视向他:“这是它留有的痕迹,老朽...想问仙者讨条活路。”
话落,屋内瞬时安静,一股寒意如长蛇游来,向上攀附小腿。
江月白眯眸重复着:“活路?”
李景之不答反问:“仙者可知晓,它为何愿意帮助老朽?”
江月白无言。
他继而笑,又朝前走来:“因为我答应它,会取你性命。”声音很轻,却如蛇吐信。
江月白眉梢轻蹙一瞬,表情依旧淡漠。
宋夏扬起弯刀,狠声道:“你大可试试,看能否伤他分毫。”
烛火一晃,辉光为锋刃镀层浅金。
李景之转动眸子,第一次正面看她:“姑娘,无需紧张...”脖颈歪侧,更显神情诡异,“老朽既请仙者来此,便不会做出格举动。况且术法反噬严重,若不解除锲约,我想必撑不到秋天。”
宋夏琢磨着,隐约猜出他几分意思。
他显然与桎签下约定,以自身血肉供养不属于他的妖力。但持久以往,凡人之躯必定衰竭。他想活命又无法违背桎,才会故作谦卑,颓然地拜托江月白。
宋夏想罢,愈加厌恶他这副‘玲珑’心思,忙别开头,不去看他颜色青白的脸。
李景之继续说:“老朽给仙者选择余地,也望仙者解我心忧。”
他没有再自称为‘我’,逐渐恢复傲然态度。
江月白轻笑出声:“如此看,大人当真替我考虑。”
李景之昂首,仍在等待他回应:“是生是死,就由仙者定夺。”
桎诞生于神木,术法修为皆高过平常邪物。江月白即使解除锲约,仍有受其反噬的可能。何况此事与他无关,没必要再冒风险。
宋夏沉眸打量起李景之,缓而将弯刀背在身后:他现在的模样已然不是自己对手,又怎能威胁小仙人性命。
她内心一番斟酌,便欲出声拒绝。
江月白却先一步攥住她左腕,声线清冷:“我可以答应你,但同样有条件。”
再次被他护在背后,削瘦肩膀似能阻挡风雨。
宋夏吞下字音,皮肤感受着掌纹温暖,心里却没有半分欢喜。她悄然垂眸,将那柄紧握的弯刀化为绯烟。
李景之扯高嘴角,言语并无笑意:“仙者请讲。”
江月白拂袖:“我要去见一见你家君主。”
话落,一瞬安静。
李景之背手于身后,挺直枯瘦腰杆,抿紧泛紫的双唇。他陷入沉思中,许久才问:“仙者能否给予老朽凭证。”
江月白腕部微抬,腰间木牌顺势扬起,九张牌匾横向陈列,荧绿光芒绚烂而温柔。
宋夏看向那光晕起伏,贝齿不由得咬紧下唇。
江月白以指尖作笔,悬空书写几句,那牌面便显现字迹:“我已施承愿之术,如此你可安心?”
李景之凑近瞧,待仔细辨认后,才颔首道:“君主需准备大婚,仙者只能见一个时辰。”
他们专注相聊此事,无人注意到高台处,枯枝正散发黑雾。那雾气凝聚成团,像被拉扯般左右变形,又似于只暗中窥视一切。
离开时,李景之命令修士,将两人送至宫内大殿。
后者敬仰他,闻言自颔首答应,没有丝毫怀疑。
待内室木门关闭,三人便往北走。
宋夏一路无话,垂眸遮掩眼中情绪。她故意放缓脚步,避免与江月白交谈。
后者却瞧出她低落,反复投以目光却未得回应,便悻然抿唇不做言语。
没有闲谈,左右都是沉寂,只剩靴子与石板摩擦的细微动静。
“啪—”
忽而,传来脆响,依稀是掌掴之声。
宋夏眉梢轻颤,下意识转眸望去。
宫苑内,一戎装女子手握长鞭,青丝束成马尾,面容英俊却表情不耐。
她似在教训面前侍女,愤然怒骂着,并未注意到有人路过。
宋夏蹙眉:“这人是谁,怎能会在宫中如此没有规矩?”
江月白清清嗓,昂首解释“看看样貌装束,应是打仗归来的将军。”说完,侧目等她回应。
宋夏却避开视线,抱手冲前人道:“喂,问你呢,不会说话吗?”
江月白一怔,神情显出些失落。
修士既被点名,也只好回答:“她是南阳国公主,也是姜国未来的皇后。
不远处,侍女又说了什么,那公主闻言更怒,扬臂就要甩鞭而下。
“啪—!”
长鞭落在肩头发出沉闷的响,侍女又疼又怕,还未压制痛呼就跪地求饶。
远嫁的姑娘鲜少有这般暴虐做派,哪怕在寻常人家亦可称奇,更别谈什么入住宫门了。
宋夏轻啧一声:“就这般放纵她在此猖狂,哪里还有国威可言?到时候被传出去,丢的可是你们姜国脸面。”
修士专心朝前带路,仿佛并未听见此话。
她讨个没趣,也就耸肩作罢,一路走过拐角,仍能听见叫嚣的骂声。
宫殿内十分空荡,好似蒙了层灰尘,模糊得看不清来路。
修士停驻,视线对及足尖:“仙者请进,君主正在殿内等候。”
宋夏初听这话,隐约感到奇怪,思来想去却摸不清头绪。她指节磨搓下颚,仍在凝神思索,并未留意到身旁目光。
江月白只能收回视线,微微颔首答应。
修士闻声告退,脚步声由近及远。
风吹过,残云堆积宫墙。
江月白几番看向宋夏,终是轻声道:“我见你忧心温娉之事,故而提出与姜哲见面。”
宋夏微微昂首,双眸直视红木门扉。
江月白又缓和神色,柔声问:“为何一直不说话,是不是-”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声“仙者”称呼。
他只能收住话,眼神仍留在宋夏侧颜。
蓝衣内侍打过招呼,又急促得朝长廊那头走。
打扰稍纵即逝,两人之间再次重回沉默。
宋夏侧目,仿佛在避开他视线。
江月白嘴唇微张,终是什么话也没说,抬手扣响门扉。
不多会,朱红殿门被打开。
内侍双臂交叠于胸前,下颚收敛,目光只看向足尖:“二位,请同我来。”启唇,发出机械般的声音。
江月白点头,顺势寻找旁边的身影。
宋夏却先他一步,踏过门槛朝内侍指引的方向去。
殿内极静,有铜炉摆放小案,香烟垂直升天。
红纱后,依稀可见一人撑膝而坐,姿态端正中带着僵硬。
江月白又瞥向宋夏,见对方仍无回应,便垂眼遮挡眸间失落。
内侍穿过帘纱,弯腰朝姜哲禀告,见他颔首答应,才拢袖站于其身侧。
江月白躬身浅施一礼:“小民见过殿下。”
红纱拂动,其后之人缓而抬手:“无需多礼,仙者有何事要见朕?”一字一顿,语气同样没有温度。
宋夏元眉微蹙,总感觉目前情况十分诡异,鼻尖轻嗅着,忽而张大嘴巴:“阿嚏—!”
她打出喷嚏,忙以掌心遮掩唇畔,目光兜转着,最终落在案上铜炉。
这铜炉做工精美,其上刻有二龙戏珠图案,显得十分威风。
江月白正与姜哲交谈,话起话落间皆是客套。
现在...没有人会注意自己。
宋夏悄然攥拳,缓步朝铜炉走去。她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
忽而,耳畔传来细语。
“救救我...有没有人,快来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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