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没有看错,那被灼烧至焦黑的枯木中,的确藏有一抹浅淡紫色。
她当初靠近铜炉,蝶妖内丹便产生呼应,种种迹象所指皆落在温娉身上。
宋夏不愿怀疑温娉,询问语气犹豫:“你说会不会...”
“不是。”
江月白笃定回答,“若常人遭遇桎的控制,并长久陷入噩梦中,定会气血耗尽而死亡。而姜哲还能活着,其间定得人相助。”
宋夏喜,不由得提高音量:“是温娉在保护他?”
江月白凝眸她笑颜,微微颔首。
宋夏阖眸舒气,眉宇间浮现几分庆幸,片刻又抬眼问:“你如何能召唤流萤?”
江月白眸色微晃,随及避开眼神。
宋夏抱起手,踱步至他面前,眉头微挑:“怎么,不愿意说?”
江月白喉结上下滑动,半晌才回答:“是我在紫苑峰,无聊时所修的术法,平常把戏而已...”
宋夏疑惑未解,回忆起流萤仍感觉十分熟悉,那种具有力量的温柔,恰于幻虚之境相似。
她凝眸揣摩对方,声音缓而长,重复着问:“只是把戏?”
江月白腰身向后靠,嗫嚅道:“嗯。”
宋夏哼了声,杏眸眯起:“你不会欺骗我,对吗?”
江月白下颚紧绷,片刻才看向她眼睛:“我所言皆为真话,绝不会骗你。”
他回答时神情异常严肃,郑重地像在许下誓言。
宋夏呼吸一滞,忙别扭地摆手:“反正随便你说,我又无法求验真假。”
江月白蹙眉,薄唇微动,又欲急切解释。
“行啦。”
宋夏瞥见他如此,便轻咳遮掩笑意,“我信你便是。”
风吹过,草木随之飘荡。
此时的姜国不同现在,宫殿内多少有些活气。
江月白收住话,片刻又轻声问:“你之前为何而生气。”
恰有侍女在此刻走过,穿过两人的身体,径直往庭院中去。
回忆中的无关人物,皆没有实体。他们早已知道此事,谁也没有因此惊奇。
江月白薄唇抿起,神情显出几分紧张。
宋夏转身看他,直言道:“因为我不喜欢被你保护。”
江月白微怔,眸色瞬间低落。
宋夏望进他眼眸,话音依旧坦率:“你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事吗?”
江月白乖顺如孩童,闻言轻轻点头。
宋夏继续说:“我身为侍从,理应护卫你安全。而你现在因我而生的妥协与退让,只会让我失去自己的意义。”
她语气十分平静,如在倾诉旁人心思:“我不愿依靠旁人,更无需让你这般做。”
话落,场面陷入沉寂。
院中似乎发生争吵,隐约传来侍女们的惊呼。
江月白凝眸看她,神色由落寞转为温柔,半晌后抬手,掌心抚过她肩膀:“好,我知道了。”
他嗓音柔和,毫不掩藏地安慰,安抚着对方僵硬的身躯。
情绪逐渐放松,好似吐露心声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大声去说,就能够获得谅解。
宋夏悄然松开攥紧的拳头,别扭地移开视线:“知道就好,下次不许再犯。”
江月白微微颔首,带着宠溺的语气:“嗯,我保证。”
情绪顿时开阔,仿佛笼在心头的乌云也随及散去。
宋夏唇角扬起又落下,继而遮掩轻咳:“男子大丈夫,要说话算话。”
江月白眸间只有她,莞尔间答了声‘好’。
她这才笑了,眉眼的绚烂赛过春花:“既然我们陷入姜哲的回忆,该怎样才能出去?”
江月白凝神细思:“或许帮他解脱噩梦,便可回到现实之中。”
花朵尽数摇曳,有紫色蝴蝶落于花蕊之间,扑闪着翅膀,似在召唤相邻同伴。
宋夏顺势放眼看去,不由得怔住:只见云雾缥缈,漫天都是淡紫蝴蝶,它们煽动翅膀,便有辉光鳞粉悉数而落。
闪紫飘荡着,像星辰点缀夜幕,成为灰白中唯一的色彩。
宋夏张开手掌,任由磷光穿过指尖:“好美...”她喃喃道,眼里是由衷的欣赏。
忽而,有急促脚步声来。
江月白侧目看去,见一人影匆忙跑出,大抵是二八年岁。
对方正发疯似得逃,根本没留意身旁有人,猛地撞到宋夏肩膀。
江月白指节相互磨搓,微微眯眸,已然猜出他身份。
宋夏蹙眉,恼道:“喂,你走路不长眼睛吗?”
音量起始很高,却逐渐低于尘埃。她反复观察起面前人,略带迟疑地问:“你是...姜哲?”
少人眸间显出欢喜,显然认出她来,咧嘴笑道:“姐姐,我们又见面了。”前后环顾着,小声补充,“上次多亏有你相助,否则我定难逃劫难。”
他并未留意宋夏容颜未老,话落又朝江月白颔首示意。
在这个空间,唯独姜哲身上留有时间的痕迹。
他面容成熟许多,眉目间已有些帝王英气。可衣衫的袖长肩宽仍是不合身的肥大,宛如身披华丽枷锁。
宋夏敛眉,问:“你这是要往哪去?”
姜哲笑,一股子少年气:“叔叔要抽查学业,我忘记背诵又不愿挨打,只能跑出去躲避。”他有些心虚地说,伸手轻挠后颈。
宋夏元眉蹙起:“你为君,李景之为臣,为何还要以亲戚相称?”
姜哲怔住,眸间竟浮现惊恐之色:“万不能如此说!”大声制止,像故意说给谁听,“叔叔辅佐朕政务,乃姜国之荣幸,天下之荣幸。”
如此言论从他口里说出,显得十分荒唐可笑。
江月白别开视线:“李景之不会追来,陛下还有机会逃。”
这声‘陛下’惊得姜哲一震,他眼眶泛起些红,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衣袖。
相顾无言时,庭院后顿然传来响动。
宋夏眺目去看,悄然皱紧眉头:“它们来了。”
前方,一群黑影奔涌而来,皆面容扭曲,在黑白色调中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姜哲昂起头,表情再没有之前的惶恐:“跟好,朕知道该往那处走。”话落,率先拂袍。
他背影显出坚毅,步伐沉稳而有力,正大步远离追逐在后的阴影。
宋夏与江月白对视一眼,亦同步跟随他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不见任何嚎叫。风吹雾散,天空显出琉璃般的蓝。
“哈,到啦。”
姜哲双手交叠作枕,仰面躺于草丛,歪头说,“这里是朕的秘密基地,不会有人发现。”
宋夏逗弄停在指尖的蝴蝶,也随及坐下,侧目拍了拍身侧草坪。
江月白摇头,只拢袖站在她身侧。
宋夏撇唇,闷头嘟囔着:“真爱干净...”
姜哲的目光在两者间兜转,难掩眸间好奇,试探问:“你们二位是什么关系?”
“主仆。”
“夫妻。”
宋夏江月白同时开口,话音即刻相撞。
姜哲莞尔,忍不住侧身坐起,笑问:“这也不是难题,为何会有两种答案。”
宋夏瞪了眼江月白,正欲启唇解释。
后者却率先说:“是我太过心急,毕竟与娘子未办大婚,照规矩不算真正夫妻。”看向一脸羞恼的宋夏,眸色温柔,“但我与她相遇,是命中注定。”
宋夏耳尖滚烫:“喂,我说你—”咬唇,愤然别开脸去。
姜哲开怀笑,唇角似要咧至耳后:“朕见你一副书生气,没想到竟是个痴情种。”
江月白颔首做礼,欣然接受对方对自己的评价。
宋夏双手环抱膝盖,一副恼怒的模样,唯有耳尖泛红显出些羞涩。
风吹来,引得紫蝶飞舞。
姜哲腕部轻抬,便有蝴蝶落于指尖,他垂眸看去,长睫遮蔽眼中情绪:“世间多为有情人,为何只有朕要独守宫中。”
宋夏听出他话音里的落寞,稍许投以视线。
姜哲仍看向蝶翼,圆润指尖沾染些紫。
江月白昂首,目光眺望天际:“那陛下可知,自己想要什么。”
“自由。”
姜哲很快回答,忽而苦笑道,“很傻吧,身为帝王本不该奢求这些。”
江月白声线亲和:“陛下无需这样想,众生皆有选择的权利。”
姜哲笑叹,没有再说话。
宋夏看向其指尖蝴蝶,轻声问:“若不再宫中,你想去做什么。”
她感觉别扭,并未以‘陛下’称呼。
姜哲磨搓下巴细思着,许久才缓慢开口;“游历风光,或者能像你们一样,找到自己的爱人。”
宋夏嘴唇微张,只道:“你会遇见的,但后来却抛弃了她。”
姜哲愣住,急切地否认:“不可能,若我有心仪之人,至死也不会松开她的手。”
他每句话都真诚,却皆与现实所做相反,真令人唏嘘不已。
“那便从回忆中醒来。”
宋夏站起身,睨眼看向坐在草坪处的姜哲,“去救助在现实中受难的她。”
话落,蝴蝶轰然飞起,山川与草木开始崩坏。
姜哲挥袖躲开细碎石块,大喊道:“你在说什么?此处分明是现实!”
大地开裂,树木袒露巨大根茎,绿叶逐渐枯黄,天空蒙蔽层浅薄雾气,一切皆是浑浊而诡异。
宋夏隔着衣袖攥住江月白的手腕,两人并肩站在灰土中,已然与周围事物产生隔阂。
姜哲想看清他们,视线却愈加模糊:“你们—,喂,给朕说清楚!”
回忆的主人找到意识,幻境必然开始崩塌。
现实情况未定,他们无法在虚幻中陷入太久。宋夏找不到更稳妥的出路,只能选择告诉真相。
姜哲眼神满是惶然,任由风吹起乱发,像个孤立无援的孩童。
崩塌,锻炼,身体开始下坠。
江月白反握住宋夏的手,将坚定的力量传递给她。
宋夏最后看一眼姜哲,便坦率转过身去,朝有光的地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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