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如夜幕,星点红色缀其中,是整座沉寂中仅有的喜庆。
百姓全以兜帽遮挡面色,肩膀挨肩膀,难以分清身份。
宋夏与江月白站在城门处,像两道剑光划开蓝雾,在城内显得格外瞩目。
有士兵提剑问:“你们哪里来的?”目光猜疑,反复在两人兜转。
许是李景之封锁消息,普通官兵与百姓并不知道那日在宫内发生的事。
宋夏不喜他的语气,蹙眉间没有回答。
江月白答:“我们敬仰君王,特意从奉阳村赶来迎喜,还望官爷放行。”
奉阳村是孙芸的故乡,她曾提起此离都城较近,是个鲜少有人来往的地方,即使借以搪塞也不容易被发现。
何况围观者越多,越能彰显威风。没有明确命令封城不入,一般情况下都准许来客参与。
话落,果真起作用。
士兵神色缓和,收剑道:“去拿常服吧。记住,待官轿入城,不能抬头。”
江月白颇为文雅地颔首回应,宋夏却猛然夺过衣衫,丝毫没给予他好脸色。
士兵只当对方是从僻壤之地来的,也不为之计较,眉宇间神色更为傲然:“快去旁边站好,进了都城就要守好规矩。”
他并未注意两人打扮,仅靠手里小权,就肆意张扬起傲慢。
宋夏隐忍着没反驳,将蓝衫往身上一披,带起兜帽默不作声。
待江月白穿戴好,两人才去往队伍的最角落,站在暗处等待花轿入城。
蓝袍如海即刻将他们吞噬,看客皆统一服饰 ,彼此间再无差异。
“不就是个寻常看守。”
宋夏抱手靠在巷口,见无人看来,才嘟囔着吐槽,“真能摆谱。”
江月白笑,侧步挡住她身形:“过路之人而已莫要为他烦心。”
宋夏耸耸肩膀,眺目以观街旁看客:好奇问:“这些姜国人真奇怪,为何在大喜之日穿蓝色服饰?如此整齐一片,光看就感觉冷清。”
她站在角落,所言所行皆无人注意,神色也自在许多。
江月白昂首望向城门,士兵已完成最后的清扫,开始在街道两旁列队,战甲的些许深褐,形成严肃而稳固的墙。
“墨蓝象征夜幕与星空,姜国百姓信仰占卜之术,便将此奉为国色。”
江月白缓声答,“朝廷曾规定,寻常人家只在重大场合穿戴蓝衫,代表最崇高无上的敬意。”
宋夏蹙眉:“你看看周围,哪里是表达尊敬?分明像在祭奠。”
没有言谈与含笑,整条街陷入蓝色的死寂。百姓神情肃穆地笔直站着,像是高矮不一的灰塔,伫立在迷雾中。
一切都是灰蒙蒙的,看不见丝毫光彩。
宋夏心里烦闷,两句后就不再言语。
江月白随及沉默,与众人一般翘首等待花轿进城。
“滴—”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传来唢呐细长而沙哑的响。
人们仿佛突然苏醒,开始齐齐低下头来,双手拢于胸前,兜帽遮住面上表情。
江月白观察周围,也学模样做起姿势,目光却仍探向远处。
宋夏从未与人低过头,斜靠在石壁,侧目朝城门口看。
‘迎亲’队伍已入城内,轿夫停下高喊一路的号子,也沦为沉默的使徒。他们没有再前行,皆面向宫门的方向,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忽而,听见马蹄声,人群间终于传来细碎耳语,却并非八卦,而是讶然而感慨的赞叹。
宋夏右眼轻跳,小臂处汗毛竖起,隐约嗅见危险的味道。
她站直身,将江月白挡在背后,杏眸里满是警惕。
从竹海到都城,一路上都没有蝴蝶踪影。温娉不知去到哪里,或许已落入李景之局中。
宋夏对于未知的情况,总是悲观大过疑惑。她早已习惯相信自己,便要处处最好坏的打算。
风吹来,视线清晰些许。蓝袍侍从抬起轿椅,缓而从雾中走出。
宋夏抬眸看,逐渐蹙起眉头。
两台高轿并齐而行,李景之坐在左侧,穿着墨蓝长袍,袍身以金线绣六十四卦象,看上去极为华贵。
宋夏抚摸毛糙的袖口,忍不住感慨民生多艰。
李景之比上次见面时愈加憔悴,花白发丝散落,眼眶深而内陷,露出的手腕枯黄干瘦。他仿佛被吸干精力,躯体佝偻着不成人形。
可即使如此,他仍能获得百姓的仰慕。人们谁也没有抬头,姿态却较之前更为端正。
两者相比之下,旁边的高轿几乎沦成摆设。
姜哲拢袖坐在其中,双手摆于膝头,薄唇紧抿,没有丝毫的欢喜之情。
宋夏看去,脑中忽然冒出个词来:玩偶。
没错,他就像打扮精致的娃娃,过家家般去走别人安排的路。
宋夏转眸避开视线,心里仍沉闷不已。
这轿花轿里根本没什么新娘,一切像是充满形式的过场。利益的交换下,没有谁是真正赢家。
修士念起祝词,大抵是些称颂赞美的言论。
宋夏不喜欢听假话,也不知为何要在城口做排场,既无用又显得小气。
待祝词结束,修士来请姜哲下轿。
按照流程,年轻的君主要掀开轿帘,接娶未来的妻子,然后在众人‘朝拜’下,从长街走入宫门。
修士已双膝跪地,正低着头,等待君王踩上他肩膀。
姜哲垂眸看去,开口道:“去拿矮凳来。”声音低而沙哑。
宋夏第一次听见他在清醒时说话,不由得微微怔住,转眸看向身旁人。
江月白并未惊讶,依旧淡漠地观察着一切,仿佛只是局外的见证者。
宋夏悻然,故而没有做以评论。
修士听罢也很诧异,眼神却看向李景之,待对方颔首示意,他才起身去拿矮凳。
百姓们虽对姜哲不满,但并未有人表露出来,细碎的话语消失,街道两旁又归为静默。
修士很快回来,躬身将软椅放在姜哲脚下,继而颔首等待。
他露出的手腕比方才纤细,身形亦显娇小。但他低着头,兜帽又十分宽大,全然遮挡住容颜。
姜哲撩起袍尾,侧身间,足尖将要踏上软凳。
恰时,有寒光闪过,一道暗器从角落来,直逼他胸口。
守卫根本来不及反应,尖锐却将划开里衫的白!
李景之眸色微转,枯死的眼里浮现出光彩,甚至前倾身体,似要见证君王的陨落。
忽然,时间停留一瞬。
浅紫蝴蝶飞舞而来,鳞粉散落着,像点缀夜幕的星辰。
眨眼间,人们只听见清脆声响,再回神看,飞刀已刺入软凳之前。
紫雾愈加弥漫,温娉拂袖显出身形。她抬臂护住姜哲,皆备地望向周围,仍不忘侧耳安慰:“别担心,我来带你走。”
话落,如惊雷劈斩天空。
好奇终胜过礼仪,有看客上下打量起她,眼神出流露对蝶妖的厌恶。
周遭哗然中,宋夏却见姜哲身形轻颤,浅褐眼眸中似乎闪过眷恋,又很快恢复冰冷。
他仍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温娉的话,喉结急促滑动着。
半晌,李景之先开口:“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他话音极慢,使人听得很不舒服。看客却像受到指令,再次低下头来。
温娉语气平静:“今日我定妖带姜哲走,你若想拦,大可来试试。”
“走?”
李景之笑出声来,语气低沉:“呵...你们谁也走不了。”
话音刚落,修士悉数而上,皆用二指捏起黄纸,其上写满红字咒术。他们仿佛早在等待这刻,行为间没有丝毫慌乱。
宋夏终于明白为何花轿内没有新娘,又为何要在城门口摆出排场。
这一切都借大婚布置的局,是李景之引出温娉的手法。他从头到尾都想除掉温娉,哪怕让联姻成为笑话。
可如此损失掩面的计谋,按王慧敏的脾气怎能答应,除非...
宋夏眸子凛然,不觉想起温娉的推测,扭头看向刺入地面的刀。
方才送软凳的修士仿佛从未出现,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大众皆仇恨地看向温娉,无人关注他的去留。
前方,修士已结阵。
温娉掌心团起光,不断有蝴蝶飞过,似流光往来。
宋夏知道李景之邪术的狠戾,看向周围百姓,心底更是担忧。
江月白摇摇头,示意她莫要着急,解释之言尚未出口,已经话音打破沉寂。
“你走罢。”
姜哲冷声道,“朕不认识你。”
他睨眼看向前方,全然是傲然淡漠的模样。
温娉指尖轻颤,光晕摇曳了阵,仍在勉强维持。她继而侧目,轻和地安慰道:“没事的别担心,我—”
“听不懂吗?!”
话未说完,就遭到呵斥。
姜哲蹙起眉,眼中充满厌恶:“朕叫你,滚。”
温娉笑容僵住,朱唇逐渐退去血色,只怔怔看向他,仿佛已忘记做出回应。
许久,才哑声问:“你...真想娶她?”
姜哲无言,转眸避开视线。
温娉语气更急,仿佛势必要问出答案:“那你心悦她吗,是真心喜欢吗?”眼眶泛起湿润。
宋夏站在人群里,指尖几乎要掐入掌心,仍克制地并未上前。
姜哲后退两步:“朕只愿娶她。”
话音似重锤,猛然砸向温娉心口。她踉跄着转身,扬唇间却并未在笑:“那我呢...竹海的过往,都是虚假吗?”喃喃地问,话音轻而颤抖。
蝴蝶飞舞,如飘散在天际的雪。
温娉已然失去期望,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温柔的双眸逐渐黯淡。
对峙间,李景之已由修士搀扶下轿。
他脚步虚晃,凸起的眼球滚动着,视线落在姜哲侧颜:“陛下...这是又演的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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