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之问完,便不再言语,眼神阴冷像窥探猎物的蛇。
姜哲侧目看他:“阁主,所问为何?”
李景之腰身佝偻,不答反问:“陛下方才说...要放走这个妖精?”
姜哲答:“阁主既然听见,便无需再问。”
“哈,可真有趣啊。”
李景之转步面朝城门的方向,忽地张开双臂,“但陛下如此做,可问过姜国百姓意见?!”
姜哲剑眉轻蹙,脸色已有不耐。
李景之嗤笑,又扬声道:“既然如此,老朽便替陛下开口。敢问在场诸位,是否愿意放蝶妖离开?”
他说完,动作颤微地背起手,身形已虽瘦如纸片,却仍是一副傲然。
起初,并没有人回答。
看客皆用表情传达愤怒,街巷仍陷入沉默之中。
又过去会,不知是谁先啐了口,人群才终于开始骚动。
有老者高喊:“我们不愿意!”
话落,附和声四起,大都传递愤怒与拒绝。甚至有孩童听见蝶妖二字开始哭喊,接着又听见母亲的责骂。
乱哄哄一片,好不安静。
宋夏用小指抵住耳朵,戳了戳身旁人:“你往我这里来些,别遭人推搡。”
江月白回答‘好’,便挨近她肩膀,轻声说:“多谢娘子关心。”
宋夏瞪他,轻啧一声并未反驳,只看向温娉道:“你认为...她值得吗?”
妖精拥有不老的容颜与青春,本能自由来往各处,无需遭受凡人的辱骂。可温娉却始终相信姜哲,相信一个满口谎话,从始至终都在欺骗她的人。
哪怕对方实有苦衷,或是遭人胁迫,但在清醒时说出伤人言语,就不该被轻易原谅。
宋夏扯出笑来,自答道:“就为这样的人,根本不值。”
江月白垂眸,视线落在她发顶:“世间万事由心则有幸,温娉不想留有遗憾,便随她去做罢。”
宋夏抬眼看他,没好气地说:“你就会说些道理,一点意思也没有。”
江月白并未生气,言语多出笑意:“那娘子的意思,是要共同去声讨他吗?”
宋夏听出调侃之意,眉梢松开又蹙起,一时没相处反驳言论,只道:“谁是你娘子,别乱喊。”
江月白笑出声,轻声说:“知道了。”
两人距离如此近,呼吸几乎能交融同处。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如羽毛扫过侧颜。
宋夏心尖一痒,却忙拉开距离,清嗓掩盖尴尬。
百姓的愤怒愈加强烈,拒绝演变为声讨,一句比一句高亢。
姜哲腰身笔直,小臂线条紧绷,似在紧握拳头克制情绪。
许久,他才开口:“朕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百姓一怔,话音转而为低。
李景之扭过头,像亲切长辈般苦口婆心的劝慰:“老臣曾教导陛下,要成为替百姓思虑的明君。陛下如今羽翼渐丰,却早已忘记初心,实在听老臣难过。”
他语气沉痛,说罢又摇头轻叹。
姜哲剑眉蹙起,咬牙道:“你—”喉结上下滑动着,终咽下呵斥之言。
李景之拂袖,缓慢看向两旁百姓,目光从人们脸上扫过,神情严肃而愈加庄重:“今天,老臣要为姜国百姓做主,就不能纵然陛下啦...”
他用力挺直佝偻的腰,耳边白发扫过脸颊,哑声道:“杀了她。”
话落,念咒声起。
修士们的低语交叠而来,似有蚊蝇在耳边叫嚣。咒文泛起红光,光线朦胧于雾中,如丝线交相织成阵。
此术法克制妖族,哪怕仅怀有妖力,亦能受到影响。
宋夏身形虚晃,脸色逐渐泛白。她踉跄着躲避,想寻到个无人去处。
恰时,腕部被拉住,继而有掌心覆在耳畔。
江月白用衣袍遮掩她,手掌隔绝嘈杂,轻声道:“哪怕不喜欢,也好好待一会。”
宋夏抵在他胸口,听见心脏有力的跳动,长睫忽而轻颤。
她下意识想逃,腰身刚挪动分寸,就被紧紧搂住。腕部桃花坠摇晃,惊破些许的雾气。
“听话。”
江月白像在哄孩童,语气低而宠溺,“好不好?”
咒术声减弱,痛苦亦缓和许多。
宋夏垂眸看向他衣襟:“下次不许这么做。”命令的话语,口吻却温和。
江月白笑,依旧好脾气的答应。
不知又发生何事,人群突然传来尖叫。孩童愈加哭喊,唏嘘声于责备充斥街角。
宋夏抬头看去,身形顿时僵住,嘴唇轻颤着,话音破碎:“温,温娉她...”
蝴蝶落满地,温娉脸颊露出暗纹。她似被枯枝拴住,怎么也无法反抗,周身泛起黑色而阴森的雾。
李景之负手于身后,颇为傲然地看向一切,脸色却更显土灰。
想必有的桎帮助,逐渐可探出神木气息。
温娉仿佛在借苦痛叫醒自己,抬眸间,双眼黯淡无神。她没有痛呼,也并未伤害周围百姓,只是颓然地如任命般承受这一切。
如此温柔,又如此无能为力。
“够了!”
姜哲拂袖喊道,“都给朕停下!朕命令你们,停下!”
他大声说,却无一人响应,皇帝的尊严遭到践踏,天地间的龙气早已消失殆尽。
李景之勾唇,毫不掩盖眸间情绪,那是欢喜与掌控全局的得意。
温娉攥起拳头,眼眶浮现猩红,贝齿碰撞发出隐忍地抽气声。她仍坚持着没有倒下,而因痛苦唤醒的妖族本能,却让眉宇间浮现杀气。
她已然接近崩溃,好似再逼紧一寸,就会纵然天性放肆杀戮。
“你们姜国的礼节,就如此形同虚设吗?”
正当僵持时,远处有女声传来。来者嗓音清亮,话音从街北响彻南头。
李景之脸色微变,眉梢颤动几番,才缓而转过身去。
王慧敏身穿凤冠霞帔,娇唇涂抹艳红,眼神睥睨地望向众人,左手搭在一蓝袍侍从的掌心。
宋夏凝眸去看,很快认出这侍从,正是方才献上软凳的人。
他想必本来就归属王慧敏,见行刺情况有异,才会赶回宫中通报情况。
这样一来,情况便缓和许多。
李景之碍于南阳国情面,只能放弃计划。姜国国力衰微,他不想因此成为灭国的罪人,便颤微地扬起手来。
恰时,咒术消散,百姓随及闭口不言。
温娉后退半步,低头大口喘息着,依旧是无力离开。落入网中的蝴蝶,再无法展翅高飞。
王慧敏昂首走上前,从始至终没看她一眼,只问:“今天乃本公主大婚之日,李阁主这是何意?”
李景之后牙紧咬,片刻却笑道:“老臣处理家事,让公主见笑了。外界纷扰诸多,本不该影响公主。”语气缓而长,声音如蛇吐信。
王慧敏冷哼道:“好个不该影响。李阁主既然如此看,本公主只能亲自来迎接夫君。”
‘夫君’称呼一出,温娉双肩明显颤抖。
王慧明垂下左臂,转眸递出右掌:“陛下,与我回宫罢。”
她掌心朝天,敛眉微笑一副温柔模样,雾色中,指缝似闪银光。
此举无疑是给出他台阶,也算借以满足姜国脸面。
姜哲垂眸,抬起小臂将要触碰她手掌。
“姜哲...”
温聘喑哑开口,声如泣血,“你曾经许诺,难道都是笑谈吗?”
她脸色惨白,说出的字节皆如细锥扎向心中,听得人汗毛树立。
或许悲切太过浓重,看客震惊于此,甚至忘记表达愤怒,沉默着等待君王的回答。
姜哲并未转身,却毫不犹豫地握住王慧敏的手。
掌心相触的那刻,他眉梢似轻颤了下,又抿唇维持镇定:“回宫。”
王慧敏挑眉笑,五指力道更重,仿佛要强行与他十指相扣:“但陛下,那位妖精姐姐可怎么办呢?”言语亲切,眸间冰冷一片。
姜哲唇畔已无血色,闻言瞪向她,眉宇间隐含怒气。
王慧敏却佯装看不见,转而问:“大婚之日不得动武,但放走妖孽又危害百姓。啧...李阁主,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话落,决定权又交到李景之手中。
他双手推于胸前,勉强行礼,喝道:“来人,将妖女扣押回宫。”双目直视向前,神色阴冷。
一声令下,修士即刻行动。
温娉却只盯向姜哲背影,任由镣铐与枷锁落上肩膀。
好风不在,天空阴沉的可怕。周围尽是沉默,却又像已道尽一切。
姜哲与王慧敏掌心交叠,并肩朝宫内走去。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眉目间各怀心思。
队伍再次行进,百姓如大梦初醒般低头,又恢复成恭敬模样。
有修士扶李景之上轿,他颤微着扬手拒绝,阴戾的目光落在凤冠处,深黑暗纹钻出领口,如枝叶般朝蔓延脸颊。
宫殿处传来敲钟声,好似在庆祝君王与帝后的回归,却仍未惊散迷雾。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有看客离开。深蓝如鸟兽般退去,街道重回一片冷清。
有士兵登上高楼,忽而挥臂拂开什么。
“哗—”
喜气的红从高处垂落,代替日光为晕染余晖。
宋夏缓慢后退两步,脊背猛然靠在石壁,许久,才开口:“不管如何...温娉曾救过你。”
江月白垂眼,看向她逐渐攥拳的手,心里已然猜出接下来的话。
宋夏轻声很轻,像在说服自己:“我带她走,是算作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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