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穿过迷雾,却如惊雷落在耳畔。
试探的询问,无处不在的观察,仿佛他曾经的举动都在此刻拥有最好回答。
侯老爹语气十分真诚,眸色却比任何时候都悲伤,努力克制着,仍颤抖地去拿腰间酒壶。
宋夏敛眉,轻声问:“你女儿到底发生何事?”
侯老爹喝了口酒,勉强道:“那日是山城灯会,她嚷嚷非要放烟火。我哪里磨得过她,便答应与她同去。能看灯的人很多,拥挤之中,我没留神就松开她的手,再回头时,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话音虽轻,仍能听出后悔与自责。
侯老爹饮尽最后的酒,抬袖擦去水渍:“我夫人得知此事,整日以泪洗面。她临终前还拉住我的手,叫我答应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回闺女。”
“这么些年,我从未放弃寻找,终于抓住个贩卖女子的畜生,逼问之下才知道奉阳村。”
侯老爹望向天际,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书中故事,“我着急见到女儿,便没有心思去打听详细,待看见村中来往修士,才发现这竟是登仙阁李景之的买卖。”说完,双肩抖动笑出声来。
风很静,空气中弥漫着酒气。
笑声逐渐转低,仍在黄沙中显出萧索意味,像一个绝望至极的人,发出最后悲鸣。
侯老爹脸颊侵染红晕,许久才抬眸问:“丫头,我不是好个父亲罢...”
一个无关权贵的普通人,用尽数年只为找寻女儿踪迹。千辛万苦得来消息,他捧着满心欢喜前去寻找,入门时却发现是高官做局。
孤单,无助,却在一次又一次绝望中站起,寻找或有可能的转机。
宋夏看向他眼角褶皱,轻轻摇头道:“倘若那孩子知道你这般爱她,就不会因此抱怨。”
话落,侯老爹眸间顿时湿润,怔然看向前方人,下颚颤抖不止:“谢谢...谢谢你。”布满皱纹的手掩盖双眸。
宋夏窥见泪光,垂眼间掏出绣帕递给他:“你女儿长相如何,我会帮忙去找。”
侯老爹怔住,愣愣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方才所闻。
宋夏不自在地清清嗓,指节轻搓鼻尖:“嗯...就当报答你替我说话。”
侯老爹这才咧嘴笑,满眼都是欢喜:“我就知道你们是仙人,只有会术法的神仙才会如此好心。”
他激动地直念叨,握住酒壶的手颤抖着,眉眼低垂,好似又要落泪。
“当然,我也不是白帮忙。”
宋夏见状,嚷嚷着扯开话题。
侯老爹微怔,局促道:“仙人...需要什么?”
他自从容认定宋夏身份,便不再有往日随和,神情紧张地,像个害怕做错事的孩童。
宋夏用力攥紧衣袖,却莞尔看向酒壶方向:“我还想喝杯酒,这回由你来请。”
话落,只听见风的飒飒声。
侯老爹身形僵住,嘴唇轻颤着,许久才吐出一个好字。
他又害怕宋夏反悔,忙找到卖酒的店家,将钱囊摔在桌案:“来人,装满最好的酒!”
黄沙四起,鼻尖能嗅见强烈的尘土味。
侯老爹买完酒,又躬身说道好几句‘多谢’,便急切地去寻女儿。
离开前,他从怀中掏出泛黄纸片,小心翼翼地递给宋夏:“这是我闺女儿时画像,她现在虽长大许多,但眉眼是不会变的。”边说,拇指仍磨搓页脚。
这画不知被翻开几次,内里留有深刻印痕,画中女孩笑得眉眼弯弯,一副满足而幸福的模样。
宋夏蹲坐在房门口,最后端详一眼画中少女,便将纸张折好收入怀中。
她脑袋乱哄哄的,时而响起男人怒骂,时而是女子悲切的眼神,场景不端切换,最终却停留在江月白含笑的容颜。
所有苦闷仿佛找到出处,化作无穷的思念裹束心脏。
再也无法等待,犹豫已成为煎熬。
宋夏猛然拿起放在身边的酒,仰头灌了几大口,又‘砰’的声放下葫芦。
尽数嘈杂皆以消失,只有心跳愈加清晰。她想逃离哀戚目光,也不愿看见江月白回避的神情。
宋夏摇晃着起身,思虑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蜷曲的手指扬起,随及推开门扉。
“吱—”
木板摩擦,发出细长的响。
宋夏边用力瞧,边踉跄着走进屋,试图在昏黄中捕捉熟悉的身影。
隐约得,听见书页翻过的窸窣。
她顺势转眸望去,视线终于寻到落点:“江月白...”跌撞着,拂开举起的书,“你,为什么不理我?”
宋夏大声质问,开口却是委屈语气,一双杏眸紧盯向他。
江月白微怔,放下话本,问:“又喝酒了?”
他声音好似浸在雾里,模糊却带有些许凉意。
宋夏晃晃脑袋,倾身凑近他,发梢扫过对方鼻尖:“快说,否则...”蹙眉思索,片刻又嚷嚷道,“我就和你冷战到底!”
她双颊侵染红晕,杏眸闪亮似含春水,眉宇间尽是娇嗔之色。
江月白莞尔,言语温柔:“我并未与你生气。”
宋夏不信,蹙眉有靠近些:“不许说假话。”朱唇微翘,脸颊鼓起宛如河豚。
她眼中印出对方模样,神情异常专注,仿佛永远也不会挪开眼眸。
花香掺杂酒气,帘窗遮掩日光,气氛恰到好处,像是又回到温存之时。
江月白下意识垂眼,视线触及那红润唇畔,喉结急促滑动:“昨夜你当真—”
“啊,原来如此!”
话未说完,被宋夏扬手打断。她满不在乎地嘻笑,以指腹蹭过唇畔:“就亲一下嘛,你不会是害羞吧?”
江月白愣住,脑中似听见‘哄’的声响,热浪攀附耳尖。他一时间竟有些慌乱,逃也似地避开眼神:“没,没有。”抿唇,声音愈低,“我只是以为...你不会记得。”嗓音喑哑,莫名有些委屈。
他眼眶在白衣映衬下泛起红晕,可怜兮兮,像是落单的小兔。
宋夏心尖酸楚,克制着没以拥抱安慰,扬起手,轻抚他额间软发:“如此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忘。”
话落,江月白侧目无言,似乎仍在气恼。
宋夏蹙眉,磨搓下颚思考着对策,忽而亮起眸色。她掩唇轻咳两声,忽然吻上对方泛凉的唇角。
江月白愣住,眸色一瞬恍然。
宋夏趁他未及反应,又笑嘻嘻地轻啄两下,嘟囔着:“这样,总该不生气了吧。”
江月白耳尖泛红,在如雷心跳声中抬眼,眸间映出她娇嗔面容。
宋夏长睫如扇,颇为得意地等待对方回答。
半晌,却传来低笑。
她蹙眉,羞恼问:“你笑什么?”
江月白牵起她的手,将小醉猫揽到身边:“陪我一会。”说完,又侧目问,“好不好?”
酒气上头,脑袋愈加迷糊。
宋夏满心想与他和好,只顾匆忙点头,再回过神,额角以抵上他肩膀。
江月白不知在思考什么,把玩着她的小指,许久没再言语。
宋夏杏眸微眯,语气试探:“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江月白反问:“为何要喝酒。”
宋夏咬唇,清清嗓却支吾起来:“我渴了,就想随意喝两杯。”
话落,江月白抬眼看她,浅眸依旧平静如水。
宋夏莫名有些心虚,长睫落下又掀起,终是咬牙道:“我就想要与你和好,喝些酒又怎么了?何况...”垂眼,指节蜷起裙摆,“我心里不痛快。”
江月白握住她手,轻声道:“因为那些被困住的女子?”
沉寂蔓延着,屋内气氛冷淡许多。
宋夏颔首,喑哑道:“方才...侯老爹告诉我,他来奉阳村是为寻找自己的女儿。”
江月白更用力地握住她,凝神倾听她诉说。
宋夏忍住哽咽,话音仍在颤抖:“年幼的女孩被人拐到陌生地方,她该有多害怕无助啊。你看见吗,村中女人的眼神早已枯死,布料下是红肿的伤口,可她们本不该如此啊...”
宋夏垂眼,泪光悬挂长睫:“这些都是桎的过错吗,是不是我们修复神木,这里就能恢复安宁...”
她以前从不明白,为何谢止会对凡尘如此喜欢。尚在幻虚之境时,她认为是因为尘世干净,才会让白鹤仙君心生向往。
可如今来到尘世间,一切却大不相同。
愚昧的百姓,利欲熏心而迫害异族的高官,还有那些拐卖囚禁妇女的村民。
诸此种种,难道就是谢止一心想守护的世间吗?
宋夏思之至此,眸间酸涩更甚,将脑袋埋在江月白臂弯中,任由泪水浸湿衣襟:“小仙人,我好难受...”
温娉,姜哲,还有泛黄画卷里的女孩...
她攥住衣袖的手更用力,双肩颤抖不止,仍在压抑哭声。
江月白抚拍她肩膀,垂眼沉声着,许久才轻声说:“会好的,一切总会变好。”说完,捧起她沾染泪痕的脸,“我答应你,会有那么一天。”
宋夏仍在抽泣,看向他的目光带有疑惑。
江月白轻笑,覆掌遮住她眼眸:“现在安心休息罢。”
话落,掌心浮动翠绿幽光。
一股草木气味扑面而来,轻微凉意扫去屋内燥热,瞬间安抚心神。
宋夏抽泣声愈来愈低,终于归于平静。她长睫悬挂泪珠,仍不肯松开握住江月白衣袖的手,受伤小兽般地陷入沉睡中。
偶有风来,吹动床边帘纱,微光洒入屋内,拖长两人身影。
他们于此刻相拥,便仿佛再也没有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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