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门外已有一人蹲坐于此。
侯老爹抱膝而坐,垂眼看向光晕偏移。他仍在把玩酒壶,时而侧目看去,焦急地等待被人推开门扉。
又过去许久,终于传来窸窣脚步。
他忙将酒壶挂在腰间,略显局促地搓手,双眸紧盯前方动静。
“吱—”
一声轻响,缝隙间露出粉米衣裙。
宋夏左手正抵门扉,右手掩唇打哈欠,一双杏眸沾染水雾,看着有几分娇憨。
她眼底红晕未散,无意瞥见门边人,讶然道:“你干嘛守在这里?”
说话间,江月白缓步走出,亦转眸投以询问视线。
侯老爹瞥向他,嘴唇轻抿,仿佛在犹豫是否要询问出声。
宋夏揉揉发胀的额角,含糊道:“我们昨日稍作探寻,你女儿是在奉阳村内。可惜年岁太久,确定还需非些时间。”抬眼,又作补充,“但你宽心,她一切都好。”
侯老爹身体轻颤,干涩眼底又见泪光。他搓动鼻尖,强忍眸间酸涩,躬身道:“多谢,多谢...”声音沙哑,带着喜悦的哽咽。
“你不用谢我。”
宋夏摆手,摇臂向后指去,“得谢江月白。若没有他的承愿之术,事情会复杂许多。”
侯老爹表情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位少年人,本以为对方是仙门弟子,年岁尚轻并没有独特本领,没想到他竟也是仙者下凡。
车上插科打诨的话尚能记得,面前人却已不用往日。
侯老爹突然想起结亲之约,表情愈显尴尬:“如此看来,你二位当真相配。”又见两人并肩而站,忙笑着扯开话题,“你们算是和好了?这样才对嘛,既然情意相通,就别为小事争吵。”
他本是无意言说,偏巧撩动心弦。
宋夏杏眸微怔,又回想起昨日醉酒时的亲吻,耳尖愈发滚烫。她蹙眉,佯装愤怒:“你懂什么,下次不许混乱说。”讲罢,提眸偷看旁者反应。
江月白唇角带笑,颔首道:“多谢指点,我往后定会记得。”
他依旧是一副谦虚模样,正如初次相遇时那般。
侯老爹情绪逐渐放松,扬唇笑得开怀,眉宇间局促终于散去。他张罗着请两人吃过早,话刚说完就要招呼小二。
江月白随他意思,表情仍是随和。
宋夏忽然想起什么,补充说:“口味要清淡些,他吃不得辣。”说罢,朝身侧轻努下巴。
“放心。”
侯老爹大声回,朝江月白眨眨眼,“能得如此关切,可真叫我羡慕。”
后者浅眸满含柔情,看向那粉裙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宋夏脸涨得通红,蹙眉嚷道:“转过去,不许看我。”双手环抱胸前,俨然想做出愤然模样,偏偏杏眸微转,正是副娇嗔可爱。
江月白莞尔道了声‘好’,目光却仍黏在她身上。
侯老爹侧目望向两人,垂眼敛去眸间慕色,莞尔高呼道:“小二,上菜!”
用餐完毕,已见天光钻出雾霭。
江月白以绣帕擦拭唇角,声线温和:“若想明确你女儿所在,还需与给葛信台见一面。”
侯老爹连声答应,迟疑片刻,正要询问原因。
宋夏往嘴里塞了颗糖,以舌尖抵住,话音有些模糊:“奉阳村的情况并不唯一,我们想找到源头,彻底打碎女子的囚笼。而且...”
她话音顿住,脑海里又浮现出孩童读书的模样,摊手道:“我还有话想问他。”
侯老爹看出她神色变化,心中疑惑却不敢去问缘由,只草草付完钱,跟在两人身后走出门去。
夜幕初破,街道依旧宁静。
宋夏左右张望,好奇问:“此处房屋大都相同,你可知葛信台住在何处?”
侯老爹刚想回答,却见有两位村名抱手上前,面目皆有愠色。
他暗叫糟糕,忙侧步挡在宋夏身前,黑粗浓眉扬起,一副皆备姿态:“来做什么。”
话落,对方却怔住,面面相觑一眼,才试探问:“你们就是李阁主派来的使者?”
江月白拢袖道:“正是。”目光扫过两人,投以疑问视线。
对方明显松了口气,昂首,语气傲然:“跟我们走罢,葛村长找。”
两人态度傲慢,显然对这些外来者很是不屑,鼻孔似要昂到天上去,“现在就动身,一刻也不能耽误。”
侯老爹闻言更怒,撸起袖子就要出言斥责。
宋夏却笑,摊手道:“如此甚好,也省得再费心寻找。”
江月白仍是温和态度,并未因为对方冒犯而失态:“辛苦二位。”
愤慨之言止于唇间,侯老爹支吾片刻,随及轻咳着别去视线。
村民睥睨地看向他们,半句话未说就转步离开,似乎根本不屑于交谈。
宋夏杏眸眯起,食指向前弹去。
恰时,听见“啊”的呼声。
村民手捂小腿,痛得直不起腰来,额间泛起细密汗珠:“这哪里来的石头!”
宋夏得意地瞧了眼江月白,踮起足尖,扬手道:“喂,你们干嘛呢?葛信台不在,没必要提前躬身做礼。”
她故意提高声音,眉宇间难掩戏谑,环抱臂膀的手指上下轻点着。
两位村名羞得面红耳赤,相互搀扶着踉跄而行,举手投足间再没有方才傲气。
宋夏双手背在身后,哼起不知名小调,眉眼间难掩欢愉。
侯老爹更是乐得快怀,片刻,不忘侧目招呼:“您请。”
江月白稍许欠身,回礼后,才缓步朝前去。
此地处于北方,又接连几月干旱。风呼卷黄沙而来,空气中带着难解的炽热。
宋夏一直用手扇风,抿了抿唇,喉间依旧干燥,目光看向前方愈加不耐:“喂,还有多久才到?”
话落,并得回应。
她蹙眉更甚,轻啧了声又欲发问,目光扫及前方矮屋时却微微怔住。
院落内,一穿着破衣的男孩正躬身扫地。他身材瘦小,皮肤干黄,双颊内陷可见颧骨,宽大布料拖在地面,露出沾染血迹的脚趾。
日头渐高,温度不断腾升。
扫帚蹭过地面,发出飒飒声响,浮尘飞起偶然落入他发间。
男孩丝毫没有在意,抿起开裂嘴唇,专心致志地做工。
宋夏凝眸去看,认出他是昨日在土坡看书的孩童,眉宇间讶然更甚。
江月白顺其视线转头,目光落在男孩肩膀,眼神中显出几分探究。
前方村民已驻足,对孩童嚷嚷着:“别扫了,去将村长喊来!”
男孩肩膀一颤,忙将扫帚放在角落,才跑着去叩门。
未经整修的地面混杂石子,他却毫不顾忌地大步奔去。光线洒过,碎石处可见暗红血点。
宋夏紧盯着血痕,愠怒逐渐浮上心头。
且听见几句细声通报,后有脚步声走出院落。
葛信台还是老样子,头颅刚昂着,背在身后的手盘弄核桃:“人来了?”
村民答应一声,展臂指向背后三人。
葛信台这才挪过目光,在看见江月白时,稍许欠身以示礼节。
村民见任务完成,也告知而离去。
葛信台说:“使者路途辛苦,进屋喝杯茶罢。”话落,侧身让路。
江月白下颚线条紧绷,闻言并未回答,只提步跨入门扉。
宋夏于侯老爹对视一眼,也跟随进入屋内。
房间里很暗,仅剩残烛发散光芒。烛台边缘积攒红蜡,显然已经使用很久。
各处陈设多以破旧,桌案四角掉漆,甚至连墙皮都已翻起。这样一个古朴老旧的屋子,真无法与葛信台的丝绸长衫相配。
宋夏四处打量着,指尖拂过方桌边缘的灰尘,不由得蹙起元眉。
“呀!”
忽而,有双小手摸上裙摆,探索着,仿佛将要触碰肌肤。
她惊呼一声,尚未看清来者就愤然呵斥:“你做什么!”
对方似乎被吓到,愣住片刻,竟‘哇’的哭出声来,边哭边耸肩打嗝。
宋夏这才望见:对方是个八岁左右的男孩,模样白白胖胖,看上去就受到很好的照顾。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随意拉姑娘的裙摆。
她尽力耐下性子,弯腰想教育一二,可话尚未说出,就猛然被人推开。
宋夏微怔,顺臂膀向上去看:一位穿着麻衣的女子张手护住孩童,满眼防备:“走开,不许欺负我家孩子!”
此处动静引来注意,前面三人纷纷转眸,投来疑问的视线。
葛信台在看见女子时沉下脸色,眼神似有责备。
后者面露恐惧,将怀中孩童抱得更紧。可孩子仍在哭,丝毫没顾及母亲的情绪。
江月白上前,关切问:“怎么了?”
宋夏用力将裙摆往下拉,没好气地说:“小孩硬要拉我裙子,我呵斥一声,反倒成坏人了。”
江月白细眉轻蹙,转眸看向那孩童。
侯老爹已难掩愤怒,嚷嚷道:“从小就会动手动脚,为人父母就该好生教育。你一味护着他,能保到几时候?”
男孩窥见他脸色难堪,怯懦地低下头,抽泣两声逐渐止住哭泣。
母亲却尖叫道:“你乱说什么,我儿子不是这样的人!”
侯老爹气极,双手叉腰又欲开骂:喂你这—“”
“够了!”
葛信台厉声喝道,沙哑的嗓音似雨日惊雷。
女人身形颤抖,双肩内收低下头来,眉宇间满是畏怯,却缓慢松开儿子的手。
男孩见状立马逃开,畏缩这躲在墙边,探头冲宋夏做鬼脸。他眼角还沾染泪痕,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行为产生愧疚。
宋夏气笑了,看向这个白胖男孩,目光却是怜悯:在无知溺爱中存活的人,未来又会过成何光景。
男孩没得到满意反应,便跑到一旁顾自玩闹,不多会又传来嬉闹声。
葛信台并未在意方才的插曲,只道:“使者请坐,茶水片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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