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散开,空中不见飞鸟。
酷暑阳光倾泻而来,照映在青石板路,却平白增添几分萧索。
风起,隐约嗅出些酒气,若有若无,像从后方飘来的线,逐渐缠绕心尖。
葛信台命令完,双手背于身后,一副傲然姿态等待着对方反应。
江月白垂眼,指尖随意扬起,浅绿术法便散于无形。他薄唇轻动,片刻,只是敛眉低叹一声。
在场众人各怀心思,却默契地保持统一沉默。
“叮当—”
铁链碰撞的声响,惊破这诡异寂静。
巧珠下意识闻声去看,眸子忽而怔住,原本震惊的表情中流露出几分恐惧。
铁链仍在作响,葛信台身后依稀可见灰布身影,一只沾染泥泞的脚缓步迈出,踝部所挂正是奉阳村独特的镣铐。
那人抬起头,侧颜在阳光照射下格外削瘦,干裂嘴唇紧抿成线,似在隐忍痛苦。
“怎,怎么会...”
宋夏讶然,手指动作僵在原地,“他为何会在此处。”
喃语声响恰如小石落水,于灰白眼眸中激起涟漪。
他缓而转动脖颈,任由阳光照亮侧颜,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腰间酒壶已沾染灰尘。
葛信台勾唇,挥挥手,便有村民将侯老爹推上前来。他睨眼看去,语气中难藏得意:“这位外来者,姑娘可否认识?”
巧珠脸色惨白,嘴唇轻颤着,许久未能言语。她低下头,指甲死命掐入掌心,将所有情绪藏于阴影中。
宋夏怒极,拂袖就想上去抢人:“你—!”
恰时,有手臂挡在身前。
江月白冷眼向葛信台:“此时与他无关,阁下何必行刑拘之法。”
“公子这番说辞。”
葛信台嗤笑,缓而将手背于身后,“是想免去他偷拐神童的罪吗?”
宋夏怒火直燃心头,喝道:“这孩子本就不属于你,少在此处贼喊捉贼。倘若他父母知晓情况,定会将你告于九渊之下!”
语气之狠厉轰雷斩下,将众人惊得愣住原处。
葛信台拎起侯老爹足下锁链,态度傲慢得像在牵一条无主的狗:“世间流言众多,姑娘误信他人之说,葛某亦能理解。但只要奉阳村的规矩,在场众人都能证明。”昂首,展开右臂,“请诸位来说,那孩子究竟是何归属?”
话落,众人纷纷应和。
“他是奉阳村神童!是上仙赏赐的礼物!”
“只要神童在,我们就不会挨饿受苦!无论如何,他必须在奉阳村!”
“对,绝不能放他离开!”
此举激起千层浪,村民的愤慨化为怒吼。他们挥舞起农具,嘶声力竭地要维持自身利益。
一切好像本该如此,要按照众人所期去完成每个步骤。可那个藏在角落的孩子呢,有谁会去听他的声音。
宋夏在嘈杂声中垂眼,耳畔又响起桎疯狂的笑。
神木轮转千年有余,为无数生灵祈祷祝福。谢止作为其看守者,必须坚定本心,无私无畏地守护旁者愿望。
千年间,成功者感恩神木有灵,失败者一边质疑仙术虚假,一边又心有不甘地继续祈祷。
“胸怀仁慈的仙,请满足我渺小的愿望罢。”
生灵们如此说,然后将尽数希望寄托在神木之上。
悲喜嗔痴,春去秋来。
即使修为再强大,亦无法同时满足所有祈愿。
在失望堆叠中,人们从开始的卑微尊重,逐渐准为无休止的埋怨。
“神木不就是为祈福而生吗?无法达成我们愿望的仙,凭什么存在!”
祈祷,欢喜,悲伤,憎恶...
众生总会自己诞生情绪,却从未考虑过谢止的想法。
在空荡的幻虚之境,无数的期望凝聚成枷锁,将他永远困在神木之下,听尽人间美好,却终其一生无法亲手触及。
维系众生幸福的仙君,从未体验过幸福。在繁华浪漫中静心不动,到底是责任,还是天降的刑法呢...
风又起,吹散混乱如麻的思绪。
云转云舒间,阳光较之前更为酷热。
村民仍在竭力声讨,丝毫没意识有何不对。
对啊,生来为己考虑,本就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宋夏心中酸楚,忍不住瞥眸看向身边人。
江月白侧颜清冷,拢袖望着台下喧闹,眸色微晃,似乎在想些什么。
为满足众人的期望而存在,忍受所有失落难过,却依旧在呐喊声中放弃自己。
他是否从姜朝鸣身上,回忆起过往状况...
只因心起私念,就被桎找到可乘之机,成为神木倾覆的罪人吗?
这世间的道理未免太残酷些。
宋夏如此想,胸口酸楚愈加强烈,始终舍不得挪开视线。
有光来,模糊江月白下颚线条,他长睫轻颤的角度,逐渐与记忆中的某人相同。
心神一瞬抽离,尽数吵嚷仿佛在此刻散去。
恍然间,宋夏又看见站在神木下的身影:流萤穿梭而过,那人微笑着朝自己望来,水墨似的倒影却显现暗纹缠绕。
无论在回忆还是所见幻境,他身上都从未出现污浊,而这种涌动着的气息,竟然与桎有几分相似。
是被桎蛊惑吗?还是受到邪气影响...
宋夏疑惑着,下意识提步去看,裙摆扬起惊散旁侧流萤。
这次场景异常真实,布靴踏过草坪,发出飒飒的声响。
她走至镜湖旁,微微弯腰,想去触碰倒影中的暗纹。可手臂还未垂落,那团黑竟猛然窜起,如小蛇般飞快缠绕指尖。
宋夏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它彻底吞噬,朝两旁观望,却看不见丝毫光芒。
忽而,响起祈愿声。
人们的祈祷与欢笑接踵而至,在无边黑暗中像是场难解的梦。众生皆有喜怒哀乐,仍独她长久处于空荡之中。
这种感觉....好孤独。
宋夏垂眸,已能猜出自己置身何地:这片一望无际的海,或许正来源于那位白鹤仙君,孤单而寂寥的内心。
周遭喧闹不止,而他永远是独身而立。所以三百年来,从未有人留在他心里吗...
宋夏如此想,唇间苦涩更甚,下意识想去腰间取糖,可绣囊早已空荡无物。
她心里愈加失落,攥成拳头的手难忍颤抖,胸口某个位置开始隐隐作痛。
“叮当。”
正当此时,腕部银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宋夏擦拭眼角,用力握住银坠:“停下,不许再乱动。”
可桃花挂坠却不肯顺从,仍震鸣着,仿佛想要跃出掌心。
宋夏长睫轻颤着忍住泪水,心中愈加委屈:“喂,连你也—”
话未说完,忽然有光痕滑落,浅淡的粉瞬间划破这无望黑暗。
她微怔,一股熟悉气息扑面而来,腕部银链停止震鸣,曾流逝的妖力却逐渐回笼。
仿佛有所感应,宋夏恍然抬头,眸中倒影的颜色跳跃着,恰能拼凑成桃花一朵。
这是...独属于她的气息。
宋夏愣住,心脏跳动愈烈,某个疑惑许久的问题仿佛将要给出答案。她凝神望向那团光,脚步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去。
恰时,场景开始摇晃,祈愿之声逐渐被吵嚷所替。
宋夏却非要讨一个结果,欲大步朝那光追去。
可足尖还未落下,手腕就被人握住。
她顺势回头,斥责脱口而出:“放开我!”抿唇,胸口急促起伏。
江月白微怔,片刻仍柔声解释:“若冒然前进会伤及他性命,此刻还是要稳重为好。”指尖探向对方脉搏,蹙眉道,“六识凌乱,气息不稳,你这是怎么了?”
宋夏后退半步,逐渐平复沉重的呼吸:“无碍...只是有些出神。”
江月白眉心未展,仍想再做询问。
葛信台只当她被宣告扰乱思绪,神色愈显得意,左手抬起制止呼声:“敢问姑娘,如此齐声回答,可能证明神童身份?”勾唇,似自问自答,“何况能为众人谋福,本身就是他存在之幸。”
话落,村民皆望向高台,无言得等待回答。
江月白侧身挡在宋夏身前,语气平静:“李景之已死,你与他的约定便成空谈。即使将你口中神童困在奉阳村,他也无法再带来利益。”
葛信台双肩轻颤,像无法克制欢喜般振臂高呼:“区区一个李景之又如何?我已与塔中仙者做好交易,只要神童尚在,我奉阳村便可万世无忧!”
他放声大笑,丝袖紧绷着在臂弯勒出痕迹。
江月白冷眼看他:“照此说,底层宫殿是为你所建。”
葛信台不否认:“别说区区高椅,只要完成心中所愿,我能仙者做所有事情。”
他表情扭曲,在极致傲慢中陷入癫狂,却始终未知所奉献的,只是一个吸纳怨恨的怪物。
如此无知,却又如此可恶。
宋夏走出江月白的庇护,沉眸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葛信台冷哼一声,甩袖道:“立即交代神童的下落,否则我现在便杀了他。”
宋夏元眉紧蹙,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葛信台见状,眼中不屑更甚:“姑娘是在怀疑葛某的手段?”朝旁摊掌,便有村民递上刀来。
他将锋刃抵在侯老爹脖颈,轻轻用力,皮肤已现血痕,“说或不说,可就交由姑娘来选择。”
宋夏死盯向那抹红,纷乱思绪骤然涌入脑海:必须要冷静,等待最好的时机,去做出—
“放他走。”
思虑未定,身后响起话音。
宋夏猛然怔住,不由得回首去看。
巧珠低着头,额间乱发遮挡神色:“我知道那孩童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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