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特助在心中衡量半天，终是忍不住问：“《青蛙王子》这个故事，是有什么问题吗？”
霍北顾从案前的文件中抬起头，认真打量耿特助脸上的神情。
却见他的特助一脸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霍北顾不答反问：“难道你三岁的时候，一个故事听两遍还记不住？”
***
耿特助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望着脚下亮如白昼的商业区，认真追忆小时候的故事。窗外的灯光灭了又亮，换了几茬。
他的记忆却始终闯不过六岁那年——幼稚园大班的他偷偷亲邻桌女孩的脸——这道门槛。他始终没记起，三岁的自己，一个故事要听几遍才能记住。
邻桌女孩甜美的酒窝和老板嫌弃他的眼神不断在脑中交替，热闹地陪伴着他。
耿特助，则默默陪伴着旁边那道门里亮至凌晨的灯光。
***
元嘉回到家，仍心有余悸。但她也不欲细想这事情，毕竟都已经过去了。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点开了一部最近大火的电视剧。
电视剧里的女主，女扮男装上军校。她非常喜欢这个设定，看得津津有味。
一开始，电视剧里的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女主是女扮男装。随着剧情推进，男二偶然发现女主的真实身份。可他却没拆穿，故作不知，不经意间各种撩拨女主。
看到这里，元嘉再也不能专心于精彩的剧情。
脑中浮想联翩——霍北顾今天下午会不会也看出了她的身份，只是故意不点破？她回想了一下霍北顾下午在会客室里的所作所为，又感觉这可能只是她的庸人自扰。
不过，霍北顾又为什么提出要和她吃饭？
内心的两个小人不断打架。
元嘉看了一眼表，才九点半，也不算太晚。于是决定给季文耀打个电话，毕竟他也是当事人之一。
元嘉先发了一个微信，问他方不方便来个语音通话。很快，她收到了肯定的回复。
元嘉立马拨出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当即感情充沛地呼唤对方。
“儿子！”
季烨霖听到称呼，怔愣一瞬。从耳边拿开手机，盯着屏幕上“烦人的老阿姨”六个字，确定没有弄错人。
但……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称呼。
元嘉听他半天不回话，不满道：“白天你还口口声声喊我妈，晚上你就不承认了。你个忘恩负义的渣男！”
季烨霖：“妈？”
这声“妈”喊得言不由衷，元嘉却满意地咯咯直笑。
元嘉：“乖儿子，你说我今天假扮你妈，扮得怎么样？”
季烨霖按下扬声器键，拖长语调：“挺……好的，你扮我妈……扮得特别像。”
男人的薄唇迟缓翕动，削白的指尖却在手机屏幕上飞速移动。
屏幕发出幽幽亮光，映亮暗夜里男人的脸和镜片里不停滑动的微信聊天记录。
须臾间，季烨霖便推测她和侄子白天发生了什么。
“挺好就行，我也觉得我演得还不错。你不知道啊，我前前后后改了好几次剧本。我还特意去看了各种搞笑的骂人视频，学习如何正确骂人。”
说到这里，元嘉还不忘得意洋洋问：“你觉得，我骂你骂得怎么样？”
季烨霖无法形容他听到这个问题时内心的纷杂情绪，难得语塞。
元嘉等不及，亲切地唤了声：“大、儿、子？”
这声称呼如飞珠溅玉，落在季烨霖耳畔。他仿佛看到洞口有微光，豁然开朗。
季烨霖赞叹：“简直是字字珠玑、鞭辟入里！”
反正骂的是他侄子，不是他。
元嘉顿时笑得牙不见眼。这两个词可真好听。她骂人骂得……这么有水平呢？
下午那场，堪称她骂人史上的巅峰时刻。
如果……
没有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前男友，她今天妥妥能拿最佳女主角奖。
思及此，元嘉不禁疑惑，怎么她和前男友的两次重逢，都奇奇怪怪？连好好打个招呼，都不太行？
元嘉在电话这头独自开脑洞，半天不说话。
电话那头的人既不催促，也不提挂电话。
一时间，电话里只余两道频率不一的呼吸声。
错过、摩擦、绞缠……
落入一人的耳中。
元嘉终于想起来，她还在打电话。
她犹犹豫豫进入正题：“那你觉得，我的扮相怎么样？就是……我化妆前和化妆后差别大不大？”
元嘉怕季文耀回答不到点子上。又换了一种具体点问法——
“我下午那一身装扮，假如你不提前知道那是我，你还能认出我吗？”
“你的装扮非常有戏剧性，很完美。不过……”季烨霖脑中闪过两人相亲时，女人浓妆艳抹的脸。
元嘉心里急，催问：“不过什么？说个话婆婆妈妈的，你行不行了？”
听到熟悉的“行不行”三个字，笑声猝不及防溢出男人的唇角。下一秒，季烨霖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回：“我也不知道你妆前什么样，不好说能不能认出你。”
元嘉疑惑：“昨天早上咱俩视频时，我没化妆，你没看见啊？”
季烨霖面不改色回：“当时，为了让你看清我的解题过程，手机镜头一直对着我的手。角度压得那么低，我连手机屏幕都看不见，自然没看见你的脸。”
季烨霖没有说谎，视频期间他确实没有看见她的脸。至于看到视频截屏，那是视频结束后的事情了。
昨天视频结束后，“这小子怎么一直没露脸？”这个念头在元嘉脑中一闪而过。现在听他这么说，元嘉不禁为自己短暂涌起的怀疑而羞愧。
元嘉： “那咱俩现在视频，你好好看看我？”
她说干就干，立马切换了视频通话。
视频很快被接起。
和她预想的不同。
画面里出现的不是人脸，而是一面白墙。
这次，元嘉倒没多想，直接把疑惑问出来：“你怎么不露脸？”
“我嘛？” 季烨霖脸上一派从容，声音却带着羞怯，“我没穿上衣……你不是不让我露点？”
没想到答案是这样的元嘉：“……”
视频两端，安静的和元嘉面前的那堵白墙一模一样。
半分钟过后，男人半是为难、半是犹豫的声音传来。
“你要是实在想看，要不我把镜头转过来？”
元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炸毛，激动大喊：“别！别！别！”
看着大声尖叫，还不忘死死捂住眼睛的女人，季烨霖勾起唇角。
元嘉闭着眼睛，毫不客气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你别耍流氓啊！你怎么老是不穿上衣。小心长大以后有暴露癖，像你小叔叔一样，找不到女朋友！！！”
季烨霖无奈扶额：“他是不想找，不是找不到。”
又加重语气强调：“而且，我小叔叔也没有暴露癖。”
元嘉只回了两个字——“呵呵。”
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和微信自带的微笑表情重合。
季烨霖熟练地转移话题：“你不是要让我看，能不能认出来你？”
话落，视频中女人的脸猛然靠近。猝不及防穿透薄薄的镜片，直直撞进季烨霖眼里。
纤细的手随意撩开些许遮挡眉眼的刘海儿，不施粉黛的瓷白脸蛋毫无遮掩地展露。
暖黄的灯光在脸上的绒毛尖上起舞，裙摆起伏间勾起波光流转。
柔软又温暖，明媚又耀眼。
笑容不自觉浮上观众的面庞。沉寂许久的心，被毫无章法的流光照亮。
痒痒的，满满的，涨涨的。
季烨霖想躲开光，却发现哪里都是光。
细软的发丝包裹着小脸，整个身体也罩在在毛茸茸的睡衣里。两腿盘得整齐，乖乖坐在镜头前。
看起来，竟处处可爱。别致的可爱，可爱得别致。
季烨霖低下头，目光对上趴在床下不远处的二乘。他冲它招招手，二乘立马迈着小短腿跑到床上来。
二乘是季烨霖养的宠物，一只可爱的博美犬。
季烨霖喜欢数学的严谨和逻辑，也爱它背后的哲学。二乘的名字来源于他喜欢的一个数学优化技术——最小二乘法。
最小二乘法背后的逻辑和他的人生态度颇为契合。
没有绝对完美的人生。
生命终了前，回首一生，成功的、失败的、欢快的、悲伤的种种，汇成的“拟合直线”和他最初设定的“理想直线”大致相同，就没什么遗憾。
犯错了就修正，失败了就站起来，回到初心的轨道上。
季烨霖把二乘养得很好。干干净净，通体雪白，不见一点杂色。
二乘冲进季烨霖怀里，男人抬手把它拢进臂弯里。二乘呜呜咽咽撒着娇，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地方，趴下去。
季烨霖看看镜头里的元嘉，低头瞧瞧在怀里撒娇的二乘，莫名想笑。
这一人一狗，竟如此相像。
季烨霖见人把散落的头发拢到脑后，扎成一个马尾。
手臂抬起间，两节嫩藕似的雪臂从宽大的睡衣袖口探出头。两抹莹白晃人眼。
季烨霖垂着长睫，修长的五指，一下一下，细细抚过怀中二乘毛茸茸的短腿。
垂下的眼皮掩住暗光。
耳边重新传来欢乐的声音，元嘉开始向季烨霖讲述自己是如何化妆扮丑。
“看，我就是用这个颜色的粉底，怎么样够黄吧？”
“看不清？我给你挤出来看看。”
“这个，我的黑眼圈就是用这个画出来的。”
“这个是腮红，你知道吧？我那两坨圆圆的高原红，就是这个画出来的。”
……
季烨霖跟着她的解说，在她脸上每一处细细流连。
大概以为他是男人，对美妆半分不通。她讲得格外详细——冗长又没什么营养的话，他却丝毫不觉无趣。
季烨霖从来没有如此认真打量过哪个女人的脸。也没有哪个女人会告诉他，自己是如何扮丑。
大抵以后，他也不会遇见这样的女人……
季烨霖垂下眼。
他想，他的目不转睛也许只是出于好奇。好奇相亲那天，她的那张脸是怎么画的？
仅此而已。
“怎么样怎么样？前后差得大不大？”
突然的问话打断了季烨霖的思绪。
季烨霖：“前后差别非常大。”
可元嘉还是不放心，又问：“你觉得别人能看出来吗？”
季烨霖察觉到她特别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晚都在围着这个话题打转。
“你指的别人，是谁？”
元嘉：“呃……没有特别指谁。比如，你觉得今天来的那位——你同学的家长，他能认出我来吗？”
季烨霖敏锐地捕捉到“认出”两个字。看来，两人是认识的关系。
“我不太清楚。”他故意停顿三秒钟，才犹豫说，“可他时不时往咱们这边看，他在看什么呢？”
“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他看你的眼神似乎不大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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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他看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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