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遇一路用脚尖敲敲打打,又侧耳聆听地板间发出的声音,一时间,屋子里尽是“咚咚”的声音,敲击声停下时,吴遇也在一块隐隐有些发臭的毛布地衣前停了下来。
地衣是富人家才用得上的东西,吴遇自己家也有两块,因此他只一眼便知这是块以棉纱和羊毛结合编织经纬线,又以金银丝作点缀的上等物件,看其上色彩丰富、图案诡异的花纹,应当还是从西域那处流传过来的。
西域,那便不得不和浦弦扯上点关系了。
但听说他小时候刚会走路便被池子磬捡着了,恐怕不会是他本人亲自从故乡带过来的。
这种地衣看着华丽,实际上最会积灰,吴遇拿脚尖挑开时差点将自己呛得半死。他捂着嘴巴咳到眼角挂泪,同时也颇为震惊地发现这地衣下竟真的有个一人宽的大洞。
这么一看,在这儿盖上块地衣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
那大洞往下望去是一片漆黑,趴着瞅也不知里头到底有多深,也更加难以想象究竟会通向何处。此时,外边的天色逐渐暗下,连带着本就收光困难的灶房也跟着黑了下去。吴遇将屋子里外的灯笼点上,又从隔层上寻到个备用蜡烛,将它夹在两根细棍之间点燃,往那黑洞之中伸了过去。
烛火进去之后便不再飘忽,下头应该是个完全密闭的空间。
有了火光的帮助起码能看到些大概,比如这黑洞其实高度不小,估摸着是两个人叠在一起才能勉强爬上来的程度。它应当还有些空间,吴遇操控着烛火贴着边兜了几个来回,均没有触碰到阻拦之物。
这下头似乎藏有什么秘密,吴遇从不害怕探索未知,因此双臂抱住缩紧自己,顺着洞口笔直跳了下去。
他落地无声,也未踩到任何异物,耳旁落针可闻,寂静如斯,不免让人升起不安的情绪。吴遇举着烛火向四周打探,底下的空间为他开辟了左右两个方向,但此时此刻,望出去皆是一片虚无,二选一的抉择不知是会带来好运还是厄运。
东代表着希望,吴遇毫不犹豫向右处转身。
接下来便是一段完全黑暗的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中似乎连时间的流速也暂停了,唯有向前走,唯有蜡烛燃烧逐渐缩短的长度,才能证明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着的。吴遇没有回头路可走,既然做出了选择,除非下一秒就走到了尽头,否则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脚步。他盯着手中的蜡烛,难免也会暗自发慌,倘若仅此一根的照明燃烧殆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中,他又该如何自保呢?
黑洞中的空间无限延伸,可也从未出现过任何岔路口分支。他一边走一边握拳敲打着周围的墙壁,从方才开始,这儿的通道自洞口处往两边逐渐变窄,原先起码能同时站下三个人的宽度,越走越挤,到最后几乎是擦着他两边肩膀而过,走姿也显得十分委屈。吴遇每流下一滴汗便要斜眼看一看烛火,就在蜡烛只剩下小拇指长度的大小时,一滴微不可查的水滴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吴遇猛地停下了脚步,他百分百确信,这并非是自己额头上的汗珠滴落所发出的声音。
他侧耳倾听,没过多久,一道完全相同的声音又从同一方向处传了过来。像是水滴砸在石头之上发出的脆响,清爽又短瞬,连溅开的水花又落下都能依稀察觉。吴遇起初还有些犯怵,总觉得莫不是谁的鲜血一滴一滴落下,逐渐蜕变为一具干尸,后来离得近了些才敢稍稍肯定,血液流下厚重而粘腻,终究还是和水滴子有所区别的。
此时面前的道路突然变得宽阔,他似乎是走到了一个类似“大堂”的地方,眼前也突然出现了好多的岔路。吴遇举着烛火照耀了一圈,六扇木门分别通往了六个不同的方向,而“水滴石穿”的声响正是从其中一扇门里发出来的。
此情此景,无论是谁来看都会觉得不该贸然做出选择,他应该反复确认声音传来的最终方位,再推开木门面对未知。
又或者,这一下一下冲击着他思绪的声响就只是个迷惑人的借口。
而他方才走了没几步,那有规律的声音便停下了。
或许是水已经流干,那种“滴”、“滴”的声响不再发出,也无法为吴遇在黑暗中指明方向。吴遇现在捕捉不到任何的细节,只能靠回忆摸索着向前走去。万幸他自认为对声音还算是敏感,既然能学别人的声线,那分辨声音的位置于他而言应当是小菜一碟。只是他有底气指出正确的方向,却没把握一定能对付木门后头的东西。
就翻浦弦以前的旧历史看来,在这儿故意设置几道关卡也是见怪不怪的事了。倒不如说,他能顺畅地行至此地才是格外稀奇了。
吴遇把这些打退堂鼓的想法压了回去,推开眼前的木门走了进去。
原以为里头的空间起码能像个正常的房间那般大小,却没想到和外头一样,仍是一条细细窄窄的通道。吴遇缩着肩膀往前走着,大约迈出十步之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了锁链摩擦挪动的声音。
很轻,但仍旧被吴遇捕捉到了。
“谁?谁在里面?”
那黑暗中的呼吸声突然急促起来,似乎带着些主人的疲惫和虚弱,不一会儿,又传来了一道人声。“你……是谁啊?”
吴遇心里一动,侧身在窄道里跑了起来,微弱的烛火只能照亮他自身,最多也不过面前一臂的距离。那声呼救听上去离得近,但这儿的环境无疑是放大了他的声响,跑起来却是有些距离的,要想让火光照射到他脸上更是要贴近一些。吴遇小心举着烛火前进,终于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个双手被铁链吊在墙上、双膝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的“犯人”了。
“犯人”——就是吴遇见到此人的第一印象了,他烛火一直端在胸前,刚开始还差点点着了对方的额前长发。“犯人”低垂着脑袋没有什么精神,生锈的铁链在他纤细的手腕上留下明显的斑驳,显然是已在此地被迫困了许久。他身上衣物不见血迹,也并无暴露在外的伤口,那是事前并无发生过剧烈的矛盾,大约只是被人迷晕或是被人打晕,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捆在了此地。
吴遇摸了摸他的后背,动作间又觉得他乱蓬蓬的黑发有些湿润。他将烛火往他头上一照,这才发现正有一串水滴从他头上的缝隙中不断滴落下来。之前听到的“水滴石穿”之声正是砸落在他膝下铁板上发出的声响,至于那突然断掉的声音,应该是此人挪了脑袋的位置,水滴滴在了头发上,声音自然是没有原先那么大了。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吴遇仍旧下意识地觉得这一定是浦弦干出来的好事。他拔剑一砍,铁链瞬间劈成两半,“犯人”迷迷糊糊地往前倒去,被候在前方的吴遇伸手一揽,坠入了一个安心的怀抱。
“兄弟!你没事吧?”
“你……你是谁啊?”
“我是来救人的!”
“……救人?”
“当然!”像是要让他放心,吴遇单手握住他肩膀,将他稍稍推远了一些道:“别放弃!你会好起来的!我会把你带出去的!”
“犯人”身子抖了两下,似乎被他鼓动了信心,缓缓扬起脑袋道:“那笙儿在此先谢过公子了……”
“什么?笙儿?你是成笙?”吴遇急着撩开挡脸的长发,果真见一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很是眼熟,他被吊了许多天,此时是四肢无力,头脑也转不利索,听见有人唤他名字也只是呆呆地看着,目光呆滞没有反应,也不知他究竟听到没有。吴遇心中忧虑更深,万般没想到这苦命人竟是自己的兄弟,他急着搓了两把成笙的脸,一慌手下也没个轻重,那点仅存的血色也被他赶去,是满脸苍白黯黄,嘴唇也干裂蜕皮——俨然一副快要脱水的症状。
是了,恐怕他困在此处,能唯一吊住他生命的也仅有头顶上缓缓落下的水珠了。但就这么点水,甚至比没有水源还要折磨人,那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遭罪,是要从内心深处彻底摧毁一个人的自尊和骄傲。看成笙这虚弱至极的模样,恐怕过个两天就要彻底撑不下去,在微弱的希望中逐渐被命定的死亡给吞噬,最终同黑暗归于一体。
就像这也许存在着的其他尸体,最终慢慢腐化,在百年过后化作一具无主的白骨。
而在这世上,甚至没人知道你死在此处。
这种结局光是让吴遇想想都能吓得全身颤抖不止,他掏出水壶让成笙小口抿着灌下几口,待他眼眸中亮起点光芒才又重新将他揽在怀中,拍着他的后背不断安抚着说道:“成笙哥哥,是我啊!我是吴……吴遇,我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的!”
“……吴遇?”
“是,是我!我是吴遇!我爹是吴笙何!你以前还说要认他作干爹,要当我亲哥哥呢!”
“亲哥哥……小八棍?是你吗?”
“是我!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吴遇双手往下抱着他腰,似乎是想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可成笙软绵绵的身体一拉扯便卡住了,似乎后头还有什么东西正牵制着他。
吴遇只好暂时将他放下,烛火又靠近他脚边去照,就发现脚腕上还缠着两道铁皮锁扣,那铁皮又是直接连在铁板之上的,这同吊在手上铁链组合起来是一套完整的刑具。浦弦是将他四肢全部固定了起来,成笙若是难受,那连换个姿势都无法做到,若是无人来救,死后白骨也会为维持原样,浦弦下手实在狠,就和他做人一样,从来不屑给他人留退路。
这点小事着实难不倒吴遇,他两剑一砍将铁皮拆下,没了束缚的成笙被他往后一甩背在了背上。吴遇一手托着成笙,另一手拿着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如果突然间发生了任何意外,他恐怕无法及时护全两人。
但眼下最大的问题便是光明了,吴遇是一刻也不敢停歇,背上成笙就原路返回。
吴遇记性好,即便闹了一大通,也分得清自己来时推开的是哪扇门,可他刚想迈步跨出,成笙就轻轻拍了拍他,声音飘忽地说道:“别走那……出不去的……”
吴遇道:“那要走哪儿呀?”
“忽”地一声,吴遇手中的烛火彻底熄灭。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地方或许真的还有其他的出口,但我们实在是没有条件继续冒险尝试了。”吴遇扔掉手中的细棍,往上掂了掂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进来的,但我是从灶房的黑洞钻进来的。顺着这条道笔直往前就能越走越开阔,虽然那洞口有些高,但我把你先托举上去,之后我再想个其他的法子跳上去就可以了。”
“浦弦……是走着出去的。”成笙虚弱地眯了眯眼,只剩气音说道,“我知道的……我是看着他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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