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桑榆晚

茜纱窗外,树影疏落,映着斜阳打在红木桌案,照过落满笔墨的宣纸。

幼青立在桌案前落下最后一笔,将狼毫搁置在笔洗上,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黑色的墨迹在泛黄的宣纸上字字浓重。

丹椒还端着茶盏,愣在原地。

幼青没有抬头,只道一句:“怎么愣在那里?进来吧。”

丹椒这才回过神,走进来将手中的黑漆托盘放在桌案上,小心将热茶端出来,放茶的瞬间,她看见了桌案上的宣纸。

玉葛正想说什么话糊弄过去,丹椒却已下意识念出了声,“和离书?”

“夫人要和离?”

丹椒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这话不妥当,忙又道歉,幼青道了声没关系。

“原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幼青将宣纸折好,连同那封契约,一同放回匣子里,“我是在草拟和离书。”

玉葛和丹椒都是满脸的欲言又止,只不过一个是担忧的,一个是好奇的,却又都不好出口问询。

幼青注意到这目光,垂头略笑了笑,很快唇角就落下去。

“不用多想,这是我早做好的决定,是时候和离了,与旁的什么都无关。”

丹椒终是忍不住问:“那玉葛姐姐说的入宫是什么意思啊?”

玉葛没出声,不动声色地望过去,暗自观察幼青的神色。

幼青指尖顿住,垂下头。

这副模样……玉葛已经彻底明白了,幼青这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甚至可能是下意识的想法,连缘由都没想清楚。

她早该知道的,幼青这种撞破南墙都不会回头的性子,又知道殷太子当年是深陷战场才没能回来,这回更放不下。

还没等幼青回答,丹椒忙又恍然噢了两声,目中迸射仰慕的光芒:“夫人是想入宫当太医?学习精益医术?”

玉葛都沉默了,抬眼望着丹椒。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还觉得丹椒很是聪敏,学什么都极快,但在这方面,竟然这么迟钝?

丹椒没明白玉葛现在的这个眼神,只轻歪了歪头,迷惑地望回去。

不然也没别的可能了,总不能是想进宫陪陛下吧。两人闹得那么僵,夫人不厌烦陛下都是好的。

玉葛彻底无言,别过眼:“……”

幼青端起手边的茶盏,一点点饮尽,温热的茶水尽后,手脚也渐渐暖和,她落下目光,将宣纸折好。

“是。”幼青平静道,“太医医术卓越,我自惭不及,是想潜心学一学。”

玉葛默默移开眼:“……”

真是蹩脚的理由。

丹椒期冀道:“听闻女医署有考核,其实奴婢也想去试一试,若是能通过,便能和夫人一同去了。”

玉葛暗暗吐气,但真的有人信。

幼青眼角微弯,随即便差小厮去寻沈文观,道有事相商,可传话的还没回来,就等来二门外的小厮道,“长宁公主来了。”

幼青这才想起一回事,长宁是说过,待秋猎结束后,就请她入宫坐一坐,只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这会儿传话的小厮也回来了,道沈二爷出门理公务去了,这几日都不在府上。

幼青见此只能暂且搁置下和离一事,将草拟的和离书收好后,携着玉葛丹椒一同出了府门去见长宁。

府门外的柳树下停着辆马车,通体金丝楠木的料子,四角坠着铃铛,大红色的帷裳上金色花纹在光影下浮动。

没等幼青上马车,长宁已听见响动,从帷裳里探出身来,嗔道:“怎么这么久?”

幼青笑着道歉,道被琐事绊住了脚。

长宁只是佯装生了生气,立刻也就不恼了,抬手亲自幼青倒下一盏茶,努了努嘴道:“很久没有进宫了罢,这回可要好生陪我一阵子。”

“今日就去?”

幼青愣了一瞬,又摇摇头道,“我什么都没准备,不如等过两日。”

长宁挑眉:“这有什么?宫里东西齐全,你有什么用不习惯的,只管朝我讨。”

幼青微微叹气,长宁还是同以前一样风风火火,知道也推辞不过,幼青也不再推辞了。

长宁顿时高兴地弯起了眉眼,又想起什么,忙又拿起点心道:“快尝尝,我特意从御膳房拿的你最喜欢的透花糍。”

幼青捻起一块放入口中,长宁还是同以前一样这么喜欢投喂。

马车渐渐行驶起来,玉葛和丹椒坐了另一辆马车,一路上长宁也没停下话茬,时不时掀起帷裳一角,指着沿街的店铺如数家珍起来。

幼青笑着弯起了眉眼。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了。

长宁停下话头,下了马车,望着宫墙的青石砖瓦,心中也萧然下来。

皇城巍巍峨峨,青白的宫墙,在冬初显现出了肃冷。

长宁深深呼吸,望着幼青的侧脸,如玉的脸庞在光影下温柔而沉静,心中不由自主地想着,从前那么好的一对佳偶,如今也成陌路了。

二人一同走在宫道上,长宁终于像是说一件很平常的琐事说出了口。

“过两日就是选秀的日子了。”

幼青脚步顿了一瞬,长宁没有觉察到这细微的动作,只用余光觑了眼,没有见到幼青神色变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还好幼青已经放下了,没有难过。

可莫名长宁心中有些空落落。

她也是才知道,原来皇兄在登基后不久便允了选秀一事。

所以,其实皇兄早就放下了。

长宁忽地想起那年元宵灯会之时,他们几个可是一同将沿街的铺子吃了个遍。

她和幼青在前面吃,皇兄就跟在后面付银钱,吃到后面谁都吃不下了。

幼青那时拿着串糖葫芦,很是纠结地盯着,一看就是又不想浪费食物,但又实在吃不下了,盯了半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就要咬下糖葫芦接着吃的时候,太子殿下极其自然地就接过去了。

“吃不下就不必勉强自己。”

在长宁震惊的目光里,太子殿下很自然地就把那串咬过一口的糖葫芦吃掉了。可长宁知道,明明太子殿下有洁癖,从来不吃旁人吃过的东西。

长宁刚想问是不是故意的,就得到了太子殿下微微含笑的目光,长宁顿时话都咽了回去。

太子面不改色地说:“随手之劳而已。”

幼青那时十分无措,耳根慢慢红了,只能诺诺地道谢。

长宁那时还心想,幼青这只乖兔子,落到她皇兄这种心黑的人手里,被吃干抹净还要倒给人钱。

肃冷的天气,满目的青灰。

所有鲜活的回忆都褪色,只剩下眼前初冬的萧瑟之景。

皇兄早不像三年前那样,和幼青在一起的时候还会红耳根,那时在感情上皇兄简直好猜得很。

而现在,长宁根本猜不透怎么想的。

但皇兄当初那么心黑,恨不得日日把幼青看在眼皮子底下守着,如今当真那么轻易放下了?

虽然长宁的直觉告诉她不太像,但事实摆在眼前,长宁也不得不信。

长宁胸口好似有什么堵着,却又说不清楚,只能踢了踢路上的石子儿。

碎石骨碌碌向前滚着,直撞到了墙根处才停下。

长长的宫道尽头出现御辇,还有随侍的众多太监以及侍从。

幼青挽着长宁衣袖,低头侧身退让。

跟着的宫人也忙退让,皆是低下了头,不敢抬头看一眼。

御辇渐渐行近,宫人齐声行礼,长宁也福身行礼。

幼青略向后一步,立在长宁身后,尽力将头垂得很低,将自己淹没在宫人中。

御辇在至长宁附近时停下,殷胥略向长宁问了几句,长宁皆是一一答了,常喜在旁微微咳嗽一声提醒快到时辰了。

殷胥停下话音,正要收回目光之时,忽地望见了长宁身后立着的,低着头只露出小片乌黑发髻的人影,缃色的衣裙在青灰的宫墙之下鲜活而夺目。

常喜正等着起驾,却忽然没了声,奇怪地抬头看去,却瞧见陛下惯来平冷的眸子凝在一处,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下一刻,头顶响起淡淡的声音。

“沈夫人。”

常喜惊了一下,忙定睛看去。

被叫出了名字,幼青再躲不了,只能从长宁身后出来,躬身行礼。

殷胥指节轻扣:“怎么来了宫里?”

幼青低垂着头,眼眉也恭顺地垂着,平稳而疏离地回:“启禀陛下,臣女应长宁公主殿下的约,入宫暂坐一坐。”

殷胥侧身略向后靠了靠,一手撑在了下颌,右手在膝上轻叩,沉黑的眉目闪过一丝微微的笑意,转瞬即逝,快到长宁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近前来,不必躲那么远回话。”

幼青只好稍稍挪动了一步,不过还是隔着好一段距离。

肉眼可见的躲避。

殷胥望着这一幕,眸子略沉了沉。

微寒的风轻过,夕阳已彻底落幕,长长的宫道上点起了灯,大片青石宫墙仍隐没在黑暗中。

幼青立在灯下,昏黄的光晕开,她低垂着眼眉,长长的眼睫落下,青玉坠子在颈侧轻轻晃动,更衬得细颈如玉般温润。

而颈侧那颗小小的红痣,在瓷白的肌肤上随呼吸起伏。

殷胥蓦地忆起触碰那颗红痣的滋味,指尖不由得微微蜷缩,那片柔软细腻的温度仿佛又浮现在了掌心。

常喜在旁又低咳了声。

“沈夫人在宫中暂住多久?”殷胥问。

“回陛下,两三日。”

殷胥在轿辇之上,忽地俯身,幼青顿时后退了一步,霎那间,数道若有若无的目光都落过来。

“既来了宫中,不多留几日?”

幼青抿了抿唇,眼前人如玉般的姿容几乎夺去了所有心神,她呼吸略急促,指节一点点扣紧,心神逐渐回转,他既要选秀了,她于情于理都不应当再招惹他了。

待从宫中回府,她便与沈文观和离,这般就能彻底离开长安,不复相见最好。

幼青想清楚此事后,不能久留的念头坚定起来,她终于启了启唇。

“多谢陛下好意。”

幼青深深呼吸,随口诌了缘由:“臣女的夫君不日便要归家,他在外染了疾,臣女需得回去照料。”

空气陡然冷下来,肃肃夜风冷过。

常喜心道,真是一对伉俪,上回沈文观说夫人病了,这回薛二说夫君病了,连缘由都寻得一模一样。

殷胥唇角沉下来,目光渐渐幽微,半晌从唇角溢出一声笑。

“真是伉俪情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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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桑榆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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