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非巫云

长宁在外有公主府,在宫内便居于承晖殿,而幼青便于附近的倚梅轩住几日。

直过了两日,午后已过。

仰月阁内烧着地龙,外头虽是冬日,但仍然日光明媚,斜着从南窗照进来。

幼青于长宁在炕上下棋,窗扉缝隙中携着外头清脆的笑语,透进初冬的寒气。

长宁扔下棋子,推窗去看外面。

是三两个新进的秀女,尽是春日里桃花灼灼般的明亮,笑语盈盈,脆词声声,在太监的引着下,渐渐远去了。

幼青握着棋子,迟迟没有落下,望着这一幕,目光落得很远。

是了,今日是选秀的日子。瞥见幼青的神情,长宁忙阖上窗户,转了话茬。

“我还不知道能在长安待几日,这次回来也是因着陈度述职,若是安西那边有事,我恐是就要走了。”

幼青怔了下,她是知道长宁应当会回西域去,没想到这就快要离开了,只是短暂地聚了几日,便又要分别了。

长宁思及至此,也略有感伤,唤了贴身婢女拿了酒来。

不是什么烈酒,只是清甜的果子酒。

但幼青酒量着实不好,只吃了几盏就有了些许醉意,脸上也染了红。

长宁酒量要好一些,只端着酒盏,笑看幼青双手捧着酒杯,呆呆地靠着软枕,笑够了这一杯倒的酒量,长宁才缓过气来又问起幼青接下来的打算。

听见这话,幼青垂下了头,默默盯着杯中的酒水,半晌豪气地端起酒一口闷。

“我要和离了。”

长宁本还笑着,闻言顿时正色起来,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吗?

虽然她和皇兄在血缘关系上更亲近,她也很希望幼青能和皇兄修成正果,但在皇兄现在的态度极不明了的情境下,她也不能看着幼青孤注一掷。

“和离之后,回扬州去。”幼青道。

长宁微愣了下,忽然又觉得很正常,成婚也好,和离也罢,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而去哪里对于幼青而言都无所谓,幼青这样的人到哪儿都可以过得很好。

“我无条件支持你的决定。”长宁道。

幼青笑弯了眼:“有空就去西域瞧你,我也很想看看那里的风光。”

长宁又说起西域的小事,二人不知不觉已喝下许多酒,都有些醉了。

幼青枕在桌案上,手里攥着酒盏,脑中蓦地浮现,前两日入宫时,所见到的殷胥,眉目间沉着冷,是很不虞的神情,是少见的生气模样。

幼青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该如何纾解,也许她不出现在他面前就好了吧。

就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缘分,她也不希望看着他不高兴。

他这样好的人,应该开心快乐。

从前的太子殿下,几乎没有生过气,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淡然从容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像春日的桃花都开了。

可重逢以来,他好像没有开心过。

长宁问:“你和皇兄……”

幼青摇摇头:“他已经放下了,我不会再叨扰他了,他应该过得幸福快乐。”

长宁端着酒盏,蓦地回想起前几日入宫时刚巧在宫道上碰到了皇兄,他在听到幼青入宫留宿时,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酒意之下,又闪过一些几乎被遗忘的细碎片段,长宁想起她本来没打算这么急请幼青入宫的,只是那日偶然听到皇兄说起沈文观在外办公,而幼青回了薛宅。

长宁就心想刚从薛宅回来,幼青心情定然不好,不如正好接入宫中来,做个伴儿心情也好一点。

眼前最后闪过的是,那日宫道上,皇兄最后说“伉俪情深”时明显变冷的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长宁觉得很不对劲。

真的像幼青所说,皇兄放下了么?

长宁拍拍脸,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都挥出去,再一抬眼,看见幼青已经倒在桌案上,醉得说起胡话了。

这绝不能喝了。

长宁忙唤人拿了醒酒汤,看着幼青坐在那里,端着碗小口小口喝了之后,才携着侍女一同将幼青平安送回了倚梅轩。

玉葛和丹椒两个照看着人,所幸幼青醉酒之后也不胡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炕上,拿倒了书煞有介事地看。

长宁走的时候,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应该选秀结束了吧。

慈宁殿。

兽首三足香炉上升起缕缕细烟,地龙烧得极旺,殿内极其温暖。

太后坐在炕上,手里捻着串佛珠,桌案上佛经摊开。殷胥坐在对面,端着盏茶,浅浅饮了口。

滴漏声声碎碎。

太后一抬眼,就瞥见对面之人淡然到平静的神色,手中捻的佛珠霎时顿住,压了整日的火气终是浮上来。

“既答应了选秀,一个都不选是何意?”

太后想起今日,从上午到下午,直选了整整一天,底下是一个比一个出落得清丽的秀女,皇帝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殷胥垂目道:“本也不是给儿臣选,是为皇室宗亲选而已。”

太后问:“那后宫空置不成?”

殷胥放下茶盏:“与其耽误这些女子的青春年华,倒不如空置后宫。”

“这么多秀女,就没一个你心仪的?”

“是。”

殷胥顿了顿,低声道,“儿臣心中已有一人,再装不下旁人。”

太后刚想说什么,瞥见殷胥神色的瞬间又都停在了喉间,忽然想起秋猎那回见到沈夫人时的情境。

沈夫人一为臣妻,二则心不在此。

若沈夫人不愿呢?他要如何?一辈子不立后留嗣?又或者强取进宫?

太后只能道:“凡事不要太执着,佛法讲究一切随缘,不要苛求错过之事。”

殷胥垂眼笑了笑,饮尽最后一点茶,没有应是,只启唇道:

“除却巫山不是云。若佛能达成儿臣所愿则信,不能则不信。”

言罢之后,殷胥便起身告罪辞别。

太后坐在原处,静静地阖上了佛经,半晌又打开,捻着佛珠默念。

欲念真是过重。

正捻着佛珠,太后忽地想起,沈夫人好似如今正在宫中。

顿时太后脸色微变,皇帝不会真做出什么不道义的事情罢,她正想唤住人嘱咐两句,殷胥已走远了,她也只能作罢。

离开慈宁殿时,天色已晚,宫中各处都点起了灯,目之所及满目灯火。

常喜正要传“回长生殿”时,上方已经传来淡淡的一句,“去倚梅轩。”

所有随从皆是一愣。

倚梅轩。

已是掌灯时分,草草用罢晚膳,幼青的酒意也稍减了些,只是仍在头晕,还是昏昏沉沉的不清醒,于是净面沐浴后换上了里衣,就打算安寝了。

玉葛拿着熏好的衣物进来,瞧见南窗下的那道人影,垂着头安静地坐在那里,拿着干帕子擦发,未着粉饰,鹅黄色的里衣衬得整个人如新抽的嫩芽,如玉的侧脸似是在发光,像一块温温软软的团子。

玉葛暗暗舒气,明日就能回府了,很快就能摆脱这长安的一切,回到扬州去,很快就能开始新的生活。

也是她多虑,还总担心幼青放不下,或是陛下不肯放人走,真是多想了。

这般想着,玉葛彻底松下了心弦,正舒气着隔扇门突然被推开,丹椒一脸慌乱地跑进来,急忙道:“陛下来了——”

玉葛轻松的神情,僵在了脸上。

反应过来的瞬间,玉葛忙同着丹椒一起服侍幼青穿上外衣,只是时间匆忙,而且幼青头发还湿着,无论如何都显得不那么合礼。

殷胥走进殿内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桌案旁端坐着的人影。

很明显少女有点匆忙,青色外衫看似很规整,可里衣微微的嫩黄色,顿时夺去了所有的目光,没有着任何妆饰,乌发也是匆匆挽起,滴着点点水珠,白净的脸颊耳后颈侧都残留着未褪的红。

像初生的桃花。

殷胥走近了,终于发现其中不对。

她只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乖顺地放在身前,瞧见他来时,目光跟着他而动,明眸中含着水,却有些懵懵的茫然。

他黑眸略沉了沉。

玉葛立在一旁,终是低声道:“陛下恕罪,夫人醉了酒,恐是不便见人。”

殷胥正要道“无碍”时,幼青已顺着话音抬起了头,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

鸦青衣袍上缕缕银丝浮动,玉带束出劲瘦的腰身,幽幽檀香逸出,他如玉的眉目沉冷,薄唇浅淡。

熟悉的模样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已经夺去了她仅剩的神志。

幼青抬手捂住眼,半晌又放开,捂住又放开,来回反复三次,她才放下手,很轻声地说:“好像是梦。”

殷胥望着这一幕,喉咙动了动,微微俯身,正要启唇说话时,幼青垂下头,向后躲了下,整个人缩在榻上。

“你,走。”

殷胥顿住。

幼青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清晰。

“你,走,不要再出现了。”

玉葛和丹椒都是顿住,暗暗呼吸,去瞥陛下此刻的神色。

“我们没关系了,你不应该来找我,我也不应该再见你。”幼青道。

殷胥顿了瞬,凝着她:“为什么没关系?”

“你说的。”

“朕没说过。”

幼青从膝上抬起头,脸上挂满了泪,在殷胥彻底顿住之际,幼青伸出手,挡在身前,“你,走。”

在玉葛和丹椒,都是屏气凝神之时,上方传来极冷的一句,“都出去。”

其余所有宫人,忙听命往外走,丹椒也忙跟着往出去走,玉葛瞥了眼皇帝此刻的神情,顿时心悬了起来,还不想走,也被旁的宫人一同携着带出去了。

常喜也候在外面,瞧见玉葛满脸的忧心忡忡,想了片刻,开口安慰道:“不必太担心你主子,陛下极和善,如今不过是有些话要单独说罢了,不会如何的。”

陛下纵是再恨,也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毕竟常喜自跟陛下以来,真没见陛下发过火。

丹椒在一旁闻言,也稍稍放下了心。

正在丹椒放下心之际,殿内忽地传来劈里啪啦地一阵巨响,像是杯盏器物统统落地的声音。

常喜都愣了下,慌忙看向殿内。

只是门掩着,什么都看不见。

陛下竟然发火了?常喜不敢置信。

玉葛和丹椒顿时都急得想进去,又被一旁的宫人拦下来。

这种陛下正怒极的时候闯进去,那就要掉脑袋了。

常喜瞧见这焦急的神色,不由得也悬起了心,陛下发火的样子,他是真的没有见过,薛二究竟做了什么,才把陛下惹成这样?不会性命有虞吧。

思及至此,常喜顿时也站不住了,在殿外跺了跺脚,又望了眼玉葛和丹椒,终于狠了狠心,点了个小太监。

“快,去请长宁公主。”

先救人要紧。

一门之隔的殿内,幼青双手被锢在了头顶,身体还在轻颤,眼尾泛着红,被压在了黑漆长案之上。

地上是满目的碎瓷茶汤,破碎的小水洼上随着风微微晃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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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非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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