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做了一个遥远的梦。
梦到闷热刺眼的舞台，他躲在镂空面具背后，远远望着台下人群中那双眼睛。
又黑又亮，属于少年人的眼睛。
演出结束，幕布落下，他随众人转身走向后台，在迈下台阶的一瞬间却止住脚步。仿佛心有所感，他猛地回身，看到那少年穿过人群，朝他大声喊道：“我叫施野，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
梦醒了。
晏溪睁开眼睛，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雪白的被褥上。
这是……病床？
脑袋很昏很沉，像是被石头压着，太阳穴的位置隐隐作痛。
他伸手摸了摸后脑，摸到一处硬币大小的鼓起，看来昨晚的事情是真实发生了的。
晏溪抓着头发闭上眼睛，十几分钟后，绝望中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试探着动了动双腿。
似乎并没有什么不适。
难道是侥幸被救了？
谁会救他呢？总不至于是方墨那堆狐朋狗友中有人良心发现。
又或者是他把自己砸晕过去，方墨怕闹出人命收了手？
不可能，那个丧心病狂的东西，看他晕过去，指不定要怎么折腾呢。
正在胡思乱想时，护士拿着医嘱单进来了。
晏溪急忙坐起身，问道：“你好，我这是怎么了？”
“噢，没事，”护士抽掉他床头的护理卡，改成新的，“输完液，再观察一会儿就可以出院了。”
晏溪长出一口气：“麻烦问一下，是什么人送我过来的？”
“这里有陪护人签字。”护士递给他看。
白纸黑字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施野。
……
还有不到一周就过年了，做完节日前最后一波上新和营销活动，员工们开始人心惶惶，只等着过年放假。
晏溪跟营销组沟通好春节期间的日程安排，给赵清清拨了个电话，询问是否可以安排设计组跟营销组的人员提前轮换休假。
“按理说已经超额完成了工作任务，轮换休假也没什么，”赵清清说，“不过，我建议你还是跟施总打个招呼吧。”
明明有更先进的OA系统可以提交申请，但晏溪思虑良久，还是让下属将休假表打印出来，他亲自拿着去见施野。
从医院出来那天算起，施野有四天没回过公寓了。
晏溪好几次想要问问他当天在会所发生的事情，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施野只说最近有重要事情处理，需要回家几天，暂时不过去公寓住。
在公司也几乎见不到面，施野甚至连餐厅都不怎么去了。
打开手机聊天界面，最后的信息是四天前的晚上，施野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当时晏溪刚从父母家里出来，急匆匆赶去见方墨，没有注意到那条信息。等他想要回复的时候，早已过了期限。
拿起休假表，晏溪走到施野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感觉真的很奇怪，就在四天前，他进这道门还是很轻松的。
今天却异常沉重。
“请进。”门内传来很官方很淡漠的回答。
晏溪推开门，尽量保持公事公办的状态走到施野对面。
“有事吗？”施野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秒钟，移到休假表上面。
屋子里明明暖意十足，晏溪却觉得横在他和施野之间的不是一张桌子，而是厚重的千年寒冰。
冰块将周围一切冻结，包括晏溪曾经熟悉的那双眼睛。
“我请示一下……施总，”晏溪将纸铺开在桌面，“关于设计部门两个组的休假。”
施野看都没看纸上的内容，说：“这种小事，晏总监可以自己决定。”
晏溪突然一阵心慌。
如同一场双人关卡游戏，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走到最后一步，突然系统提示，存档清零，一切从头开始。
那天晚上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墨有没有在施野面前胡说八道？
晏溪实在有太多疑问，挣扎片刻后，微微俯身扶住桌角说：“那晚我去找了方……”
“不用解释。”施野平淡地打断他，“工作上的事情说完了？”
晏溪怔了一下，收回桌上被捏得皱巴巴的纸，“说完了。”
“嗯，先去忙吧。”施野低头看着手边的文件。
“施……”晏溪正要开口，办公室门被人没有礼貌地直接推开了，“施野哥！”
文雅熠拎着大包小包闯进来，嘴里念着“我姐烦死人了”，一边将东西齐刷刷摞在桌上。
施野掀起眼皮，蹙眉将桌上的杂物推开，“这里不许摆摊。”
“给大家送点我姐公司的春节文创产品。”文雅熠气喘吁吁地拍拍手，从里面取出一份桌游套盒递给晏溪，“喏，晏总监，给你。”
晏溪接过，很浅地笑了一下：“谢谢。”
“不客气。”文雅熠豪气地摆摆手，“喜欢的话，再给你挑两个。”
“一个就够了，你们聊吧，我去处理工作。”晏溪拿起套盒转身朝门外走去。
身后是文雅熠急切的声音：“清清呢？”
施野不冷不热：“她去给网店客服做培训了，你把东西放这儿，我让她自己过来取。”
“那不行。”
“怎么？你还得看着人家挑？”
“不是，这些小玩意儿怎么配得上清清，我给她准备了与众不同的新年礼物。”
“好心提醒你，别白费力气了……”
身后两人的聊天声音一直持续到晏溪回到自己办公室。
关上门，晏溪视线穿过玻璃窗，望着露台上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南天竹。
可以肯定的是，施野生气了。
而且，是在生他一个人的气，与其他人无关。
经过漫长的决策、审核、公告，拖了半年的公司分割程序走到了最后环节。变更手续完成，MY终于彻底脱离YK，成为独立的法人公司。
按照之前与两家投资公司的约定，新的公司成立后，他们各自占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施野占百分之四十，其余百分之二十分别由几个小投资方持有。
虽然大家不知道YK那边为什么突然放了手，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事。
赵清清兴奋地跑去请示施野，要不要办一场宴会庆祝一下？
面对这个结果施野相当平静，思忖片刻，说：“庆功宴就算了，给大家折成奖金吧。”
赵清清差点当场大喊“老板英明！”
施野想了想，又说：“晏溪昨天提出来的那个……提前轮换休假的建议，其他部门也一起执行。”
奖金加休假，简直没有比这更体贴的节日福利了。
于是，按照安排，晏溪在春节前四天进入了休假模式。
在家里待了不到一天就觉得索然无味，他干脆带着父母和大帅一起去附近的古镇逛逛。
这一逛，就耽搁到了除夕。
古镇搞了个春节灯会，有提灯巡游和各种民俗表演，处处热闹纷呈。晏父晏母玩得开心，提议干脆就在这里过年。
晏溪回去也是一个人，自然没什么异议。
本以为除夕夜不会有太多人，没想到出来游玩过年的群体相当庞大，古镇街道上比平时还要热闹，穿着各样民俗服装的游客们聚在一起又唱又跳。
他们住的民俗酒店提供年夜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完饭，时间还早。
晏溪看了眼手机，盯着楼下街道的舞狮表演，随口问道：“这里不让放烟花吧？”
“听说不让，”晏父呷了一口白酒，惬意地眯起眼睛，“等回去了在咱们家门口放。”
“你今晚有安排吗？”晏母莫名问出一句。
晏溪一愣，笑着说：“大年夜能有什么安排？就陪您们过年这一件重要事。”
“玩也玩了，吃也吃了，我跟你爸还有大帅一会儿打算去桥上看灯，”晏母点了点手机上的时间，“你要是有事，就快去吧。”
晏溪：“妈，我……”
晏母笑了：“这么大人了，怎么磨磨唧唧的，这几天看你那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不如大帅陪着我们玩得好，走走走，赶紧去！”
心头一阵酸涩，晏溪咬咬牙，起身拿起外套，“那你们好好玩……”
晏溪都到了楼下，晏父还一脸茫然，“他干啥去啦？”
“加班去了。”晏母瞪他一眼，急忙趴在窗口喊道，“明天初一，别忘了一起去庙里上香，我跟你爸就不回去了。”
坐在车上半个小时后，晏溪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一起？”
下了车一口气跑着冲进电梯，迫不及待数着数字到达楼层，又半秒没耽搁地拧开门锁。
看到漆黑空荡的公寓，晏溪才如梦惊醒，施野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了。
今天是除夕，他应该要回老宅过年的，怎么可能在这里。
鞋子没换，衣服也没脱，晏溪在漆黑的玄关默默站了好半天。
少了一人一狗，公寓里变得格外冷清，陌生的孤寂感让人无法忍受。
额头上的汗珠在空气中逐渐冷却，晏溪轻轻叹了口气，退出门外，顺手带上了锁。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揣着满腹心事漫步在街上，周围楼里家家户户透出温暖的亮光，晏溪将外套扣紧，挡住不时吹来的冷风。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闪过熟悉的霓虹灯光，晏溪停下脚步，惊讶地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公司楼下。
盯着漆黑的窗口看了几分钟，他有些狼狈地转身离开。
刚刚背过身，只听一声轻微的窗户声响，紧接着楼上灯光骤然亮起，将他的影子清晰投映在地面上。
晏溪抬头望去。
施野靠在亮光的窗口，身影被屋内灯光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
看到晏溪，施野也是一愣，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脱口而出：
“怎么回事？你也被赶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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