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身蠕动着往冰洞外爬,忽然被一只手拎起来。
燕掐住七寸,仔细打量这蛇妖,问:“你是谁?”
小蛇首说:“完啦!”
大蛇首僵住,半晌嗫喏道:“我、我们只是逃命至此,躲了一会儿。”
方才燕在外面,这两蛇首也算争锋相对,此刻贴在她腕侧,眼中是如出一辙的悲伤,温和又包容。
“我叫雾承。”他们齐声说。
没在燕脸上看到任何触动,又低落垂首。
大蛇首知晓礼数,蹭了蹭燕的手,道:“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燕将它放下,见它磨磨蹭蹭不走,鬼使神差道:“不如暂留几天,等伤势好些再走。”
雾承明知不该留下,却生不出勇气拒绝。
“好。”他说。
回到冰洞中,燕问:“你从哪里来?”
雾承如实道:“我曾是北海派来守着沧溟的妖兽,被这里的死灵所害,四处流亡。”
“死灵?”燕喃喃。
雾承神色凝重,轻缓却认真道:“没错。这里所有的妖,都已经——死了。”
燕呼吸微促,知道那最后的真相,终于要揭开了。
雾承道:“有的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早已死去。有的察觉端倪,却不接受死亡,才一直想逃出沧溟。可他们已非生灵,若真逃出去,便是北海大劫!”
燕:“他们?”
雾承音颤如泣:“他们……在骗你……”
所以这一切是假的,沧溟死气弥漫,所有的妖都是死灵,他们因为强烈的执念才留在这里。一切虚幻,而死灵又确实存在。
怪不得,她觉得一切违和,却又这么真实。
燕看到他满身伤痕,说:“你受伤了,为什么不离开沧溟?”
“我不能走,”雾承说,“我在等。”
燕不知为何,心中有难以言喻的酸涩。
“等?”
“等故人相见。”
雾承忆起往事,唇角抿起轻浅的笑:“我来时,她说,定会接我离开沧溟。”
燕感觉心口好似跳了一下。
——这才是真实的情绪。
那些矜敇口中深仇大恨,被灌输的责任,再如何强烈,也是空洞的,而她此刻只是听到这一句话,居然就有触动。
雾承又道:“他们最初还有意识,如今已全疯了。为了离开这里,什么都做得出来。”
燕说:“我也想出去,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杀了你?”
雾承捡起一块萤石,在掌心碾作齑粉,看着燕。
燕不解。
他说:“萤石也不过是一块会发光的石头,全无灵气,甚至隔绝灵力,还会妨碍修行。而在他们眼里,却是珍宝。你看我毁掉萤石,会否生气?”
燕当然不会,这只是一块石头。
“那便对了,这不是你的执念。”
雾承刚说完,又吐口血,倒在地上。
燕伸手,却有妖先一步将他撑起。岫衡说:“他魂体受重创。”
引魂灯!
引魂灯能聚魂。
燕感受到雾承气息微弱,需得立刻凝魂,下一刻想起引魂灯已灭了。
整个沧溟,还能找出第二盏引魂灯吗?
若是、若是晚些去寂海……
她竟有些懊悔。
岫衡看她神色变幻,有些不是滋味,冷哼一声,道:“就不能重新点灯么?”
重燃引魂灯,需要什么?
燕思忖许久,将雾承带回,安置好后,去找矜敇。
矜敇不在。
守门小妖说:“矜敇大人方才匆匆出门,像是有急事。”
他有什么急事?
燕说:“他若回来,就让他来找我。”
语罢,畅通无阻进了矜敇巢穴。
还是那宽敞住所,细密的萤石垂帘,青绿几案,石壁上高高低低流动的火光,把一室灵宝照得阴沉沉发亮。
这是长明烛。
燕听矜敇说过,灯盏中燃烧的膏油乃是一个大妖死后身躯所化,只需一点,便能燃上千年。
此等宝物,可否使引魂灯重新亮起?
燕小心翼翼端起灯座,将膏油倾倒,以灵火点燃灯芯。
引魂灯亮起来。
没等她放下灯盏,那米粒大小的火焰“扑哧”又灭了。
燕又试了几次,都是这样。
她明白了。雾承说一切都是死灵执念所化,但面前这盏引魂灯应当是真的。不存在的膏油点不亮真实的灯。
“你是为了那条小蛇么?”
矜敇凉飕飕的声音出现在耳侧,紧接着笑吟吟道:“可他已被我请去坐客了。”
“你……”
燕转过去,不明白只是一会儿功夫,他怎么就知道了雾承的存在。就是刚才那会儿得到的消息吗?
燕想到他的眼线:岫衡。
“你想做什么?”她问。
矜敇说:“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你也渴望出去,是么?既如此,我们应该合作。”
燕:“既然知道你在骗我,我为何还要听你说?”
矜敇说“守界妖兽是沧溟唯一还活着的妖,他们的血肉也是极好的燃灯材料,你可以杀了它。若想就那只蛇妖,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燕沉默。
矜敇笑了声:“让那只蚌妖带你去,他知道地方。去杀了它!否则,我立刻杀了那条小蛇。”
果然是岫衡。
燕听到外间一阵嚷闹声,走出去。
许多妖修堵在外面,翘首以盼,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渴望。
他们说:“大人,你该去杀了那只守界妖兽。”
燕问:“你们很痛苦吗?可这不是自己选的么?当初,是你们自愿进来的。”
有妖反驳:“可是大人,妖是会变的。”
另有妖说:“我们后悔了,我们想要自由。”
燕知道他们为之其付出太多。
这对吗?
应当是这样的吗?
她仰头去望,无星无月,恒久悠长的漆黑。
他们等待救赎,等待自由。
与他们分别不过一日,燕却觉得仿佛相隔千年万年的光阴。
重逢,在昨日,在今日,在记忆每一个角落,黑暗吞噬的音容那样模糊,一张张脸孔上静穆严肃,那是她难以理解的、复杂悲恸与怨恨。
太难懂了。
妖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这不是她的同伴。
他们多年前已死在沧溟。
她冷漠看着一切。就在一日前,她还言之凿凿要带他们离开这里,此刻却厌倦了。
困住他们的从不是黑暗,正如困住燕的从不是封印。
他们打破封印,离开沧溟,然后呢?
继续凝望下一层封印。她心有答案。
这条路,没人到过终点。
她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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