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阴风刮过,有如数九寒冬的冷气,让恶魂行动缓慢,更有甚者直接被冻住,放眼望去一片幽影、红袍,都仓惶退避。
“是谁?”
众修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点白色的雪粒落到发上。
他们抬眼,满天彩霓云霞正在陷落,仿佛要坠入一场暗无天日的夜雪。
但微末的雪很快消融在半空,寒风仍呼啸,远方昏暗的天际,黑影若隐若现,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正疾速逼近。
小妖们忐忑:“这来的,是敌是友?”
雾堇看到浓重的死气,道了句:“多谢。”
“客气,”黑影已至身前,谢意照单全收,却说:“但我不是来帮忙的。”
雾堇:“……。”
她将这鬼修自上而下扫视一番,见他唇角下压,仿佛天生不爱笑的模样,看人都不拿正眼。
怎么,死过一次了不起吗?
这鬼修道:“鬼王已收到信,稍后会到。”
雾堇连忙问:“多久?”
“一个时辰。”
他低头,与燕白正对上视线。
燕白认出,这是那日鬼王宫的鬼修之一。
鬼修四下扫了眼,顿时明白北海境遇。他道:“阵法倒是精妙,却是残缺。你们想要什么?”
“鬼王血。”雾堇道。
鬼修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可是鬼王没有血。”
雾堇面色发白:“什么意思?”
“我们鬼修,修炼的是灵体,哪里来的血呢?”
“可鬼王明明——”
“她自然是特殊的,能入轮回,有躯体。但,死后才会重归鬼王之位。”
雾堇明白他的意思,既然鬼王回信了,那说明这次轮回已过,身死之后,剩下的只有魂灵。
那阵法所载的鬼王血,说是稀罕难得,却并非空穴来风。
她原以为找到鬼王,怎么都能拿到一滴,哪想是要去找鬼王的转世,趁其活着的时候取血。
可哪怕鬼王入轮回,也与常人无异,这怎么找?
也来不及找。
燕白看到雾堇一点点沉默,挫败地低下了头。
如今,又只剩一条路能走了——杀尽恶魂。
但她环视四周。
真能杀得完吗?
那个杀恶魂最凶狠的姜家主,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俨然听到了,只是冷漠地别过眼,继续清理残局。
众修惊喊一声,只看见迟缓、冻僵的魂体,被灵光撕碎不少。
又听唰的一声,流光如电——
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姜邑,头次开口,竟是仰天厉喝一声,掌心往前扇去,那紫电就瞄准了恶魂,一瞬息,轰鸣而下!
有如万箭齐发,相衔相接,全无落空。
恶魂都在她黑沉的眼眸中,彻彻底底消散。
姜邑轻眯起眼,仿佛又看到那日无尘峰,族人身死魂消之景。
追杀黑龙时,她问:“我姜家人灵体,究竟去了何处?!”
黑龙回得散漫:“不是都变作恶魂了么?”
“一派胡言!”
“哦?那你觉得去哪里了?月陵还有能藏魂的地方么?”
姜邑反复揣摩此话,身体不知疲倦般,转头对上另一侧发抖的恶魂。
她似乎毫发无损,在一众敬佩钦慕的眼光中,再次出手。
雾堇盯着姜邑:“这招式——”
燕白接道:“像他。”
仓睚带妖去找姜邑,却命牌碎裂,尸骨无存。
要说他的死与姜邑无关,雾堇是不信的。
但如今不宜与月陵起冲突,况姜邑杀了这么多恶魂,救了许多妖,雾堇暂不会去怀疑她。
“燕,我要守在这里,只能有劳你去迎接鬼王,看能否再得到鬼王血的下落。”
雾堇终究还是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燕白颔首道:“应该的。”
她转身,走进晦明的暮色。
封印暂时稳住了,但只是暂时。
鬼族使者恭敬地在海岸上等待,燕白盘坐在不远处礁石上,天渐次灰沉,要入夜的北海,像极了沧溟。
她闭上眼,静坐着。
有妖守在远处,忧心道:“燕大人白跑一趟。”
他身侧那妖点头,深以为然:“还不如留在北海,能多杀几个恶魂。”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冷不丁一声质问,仿佛一泼冷水给他们醒脑,齐齐震了一下。
莫风月凉飕飕地走过去,比那鬼修还阴沉,说:“都是旁人的错,与她何干?谁叫鬼王无能,死得早。”
二妖:???
这心偏到没边了。
莫风月走到燕白身侧,坐下,两人脸色都太淡定,仿佛是要一起看夜景。
但远处还漫着血气,气氛实在不合适。
前方是尖耸的海崖,海浪舔舐崖石,像是起伏的心潮,一声紧,一声慢。
风轻轻吹拂。
莫风月静听着水声,一如多年前听雪落,那时只觉厌烦,但此刻的寂静恰到好处,仿佛这世上仅剩他们二人。甚好!
但他知道燕白不这么想。
即便万分不情愿,莫风月还是开口打破寂静:“风景很好。”
燕白缓缓睁开眼,不待她开口,莫风月絮絮讲起过往。
“当年姜家有人飞升,他们看得眼红,便效仿去培养仙人。我与元寒汀便是被选中的,但失败后才明白,姜氏不可模仿。
后来我去了通天堑,有人还是不甘心,走火入魔用了邪术,最后全死在那。
我幼时一人被安置在那里,悟了几百年的道,从没离开过。只听到世间伪善、欺瞒、利欲无穷,少有的真心大都不得善终,于是不屑走出去,看外面的风景。
直到尤俟上通天堑,说要带我回月陵。
我其实不想出来,但实在,太无趣了。”
他罕见地说了许多话,语调很平,说得慢,仿佛在叙述一段与他无关的往事。但将过往撕开了给她听,还是略显拘谨。
燕白:“你从前不会说这些。”
莫风月十分坦诚:“我没别的故事可讲。”
燕白道:“你为何跟着我呢?觉得我有趣?觉得我是好人?还是想从我这里获得在意?那么大可不必。”
莫风月道:“我曾以为,没人会正常待我,但你不一样,所有人在你眼中,就和一草一木没有分别。”
燕白将戴了太久的面具揭下来,自己都有些茫然。
她冷漠说:“那都是装的,我根本不是你所见的模样。你在意的只是一副虚假的皮囊,一种臆想的救赎。”
莫风月竟笑了一声,“你还是不够了解我。装的又如何?你最好一辈子装下去,不装也行,我只知道我满心满眼都是你,你逃不脱了!”
燕白:“假的,也不在乎?”
“不,”莫风月每一个字眼都咬得清晰,“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感受到,你就在我面前。”
燕白无奈叹息,知道劝不动了。
莫风月其实更固执,固执到让她有种诡异的安全感。
“你不是纪尧吧?”
“何以见得?”
“显而易见,你还有许多秘密。”
“是有许多,但算不上秘密,若你想知道,都可以说与你听。我有三世经历,当年是——”
莫风月食指压在她唇上,专注地看着她:“我不是一定要听,若你累了,可以下回再说。”
燕白扣住他腕,移开,问:“你不好奇?”
“你过去如何,都无关紧要,但你日后是不能摆脱我的。”
莫风月攥住了她的手。
燕白如今听他说这话,耳朵都起茧了,再感受不到半分危机。好奇道:“你从哪里学来这些?”
莫风月道:“约莫是在通天堑听来的。”
“我没问这个,”燕白说,“你从前说话藏着掖着,如今这么坦诚?”
“不是你教的么?你要我说出来,你说你猜不到。我如今唯恐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要是你还装听不懂,我可以说得更清楚一些。”
燕白愣住,一时竟无措。
莫风月说:“你一定是活了很久,久到你身上,有种什么都不在意的气质。但这不行,你得在乎我,得对我的以后负责。”
燕白:?
负责?
莫风月握住她膝上另一只手,继续道:“你是不是还要往前走?那你走吧。我就跟在你后面,每一次都坚定不移站在你身边,绝不权衡利弊,也没有任何藏私。”
不得不说,某些时候,他也很会洞察人心。
燕白走了很久很久,好似用尽了心力,有时竟觉与一切割裂,格格不入。
她或许,真有些孤独了。
燕白静默许久。
莫风月问:“你在想什么?”
燕白道:“没想什么。”
他约莫是不高兴,捏紧了她的手。
燕白于是道:“我在想,这番话你打了几遍腹稿,才说出口?”
莫风月将她抓得更紧,紧抿着唇。
更生气了。
燕白失笑,反握住他,他面色这才好些。
燕白觉得他说话太笃定,不可否认这漫漫长路,她偶尔也想要陪伴。可往事历历在目,她深知没有谁能一直陪谁走下去。
但人生在世,不能因为惧怕别离,就摈弃一切,反倒更该珍惜每一段缘分。
毕竟缘分短暂,真心难得。
重要的不是走到尽头,是这条路上的感悟与蜕变。
他们等到天色彻底黑沉,神秘的鬼王终于姗姗来迟。
不知是鬼王宫的修炼法门,抑或什么别的原因,鬼王到时,隐有些寒流飘雪到来,与先前那鬼修一般无二。
好在北海暖意融融,那点湿冷雪片顷刻融化。
月色清朗,足矣让燕白看清这张玲珑素净的脸,她衣摆成片的白玉兰,和人一样,亭亭立在如洗的夜幕下。
鬼王朝燕白淡淡一笑:“近来可好?”
一旁的鬼修讶异:“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
这不就是上兴城的周云?
周云说:“我喜欢在世俗轮回,有一世被人捉去月陵,就损了大半魂魄。”
燕白勾了勾唇,却没有成功露出一分笑意。
她问:“你那一世,是不是叫纪尧?”
见她点头,燕白缓缓捂住了心口,莫风月连忙搀住她,问:“怎么了?”
“疼……”
燕白蹙眉。
周云看了她一眼:“好奇怪。”
众人齐齐转过头。
周云道:“你感觉痛,是因为你要长出另一颗心。”
燕白愣住了,仿佛听到空荡荡胸腔中,传来不存在的跳动。
她说,要长出一颗心脏。
鬼王=纪尧(身) 周云(魂)
总结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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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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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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