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极有规律的劈柴声,清晰地透过半开的窗户传进屋内,声声锲入鹤书本就混沌的脑仁,将他残存的睡意彻底搅碎。
难受地蹙紧眉,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他将脸更深地埋进软枕里,躲避这恼人的声响。
宿醉的痛苦旋即缠了上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喉咙干得发紧,泛起隔夜酒气的苦涩。
宿醉的滋味儿可真不好受……
鹤书迷迷糊糊地想着,昏沉地转了个身,仍闭着眼,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只模糊感到鼻尖、眼睑处传来了温热而粗糙的轻蹭。
长而密的睫毛不堪其扰地颤动两下,他终于艰难地掀开眼皮。
刺目的晨光瞬间涌入,晃得他眼睛酸胀,阵阵发晕,下意识地眯起眼,朦胧的视线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碧绿猫瞳。
鹤书瞬间惊得向后一缩,视线也随之清晰。
“作乱”的原来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猫,此刻正懒洋洋地蜷在他散落于枕畔的灰白长发之间。
见鹤书醒来,它非但没被吓跑,反而得寸进尺地凑得更近,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在他的下巴上十分殷勤地舔了又舔,留下一串串湿漉漉的凉意。
“唔……”
可这柔软的小舌上生着细密的倒刺,舔得他又痒又麻,偏头欲躲。
小奶猫不依不挠地跟了上来,细声细气地“咪唔”一声,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讨好似的蹭了蹭他的脸颊。
鹤书被这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弄得怔了怔,宿醉的痛楚仿佛都消散了几分,一丝不自觉的轻笑从唇边溢出。
深吸了一口气,又闭上眼,他抬手抚上小奶猫胖乎乎的背脊,轻柔地顺了顺。
指尖陷入温软蓬松的绒毛里,那极佳的触感让他一时有些爱不释手。
满意的呼噜声立刻在耳边响起,一只带着软嫩肉垫的小爪子也趁机搭在了鹤书脸侧,不轻不重地踩了两下。
一小团温热就这样乖巧地伏在他颈窝处,陪着他慢慢清醒。
然而,彻底醒过神来的鹤书猛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倏地起身,急急环视四周。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塌,一案,一凳。
案上除了一盏油灯,便是几卷翻旧了的琴谱,纸张毛糙,却叠放的整整齐齐。
整个屋子里最惹眼的,便是那张七弦琴。
琴身古旧,漆面已经生了些许裂纹,却被养护得极好,琴弦洁净,琴身无尘,可见主人珍爱。
这是一间清贫却处处透着雅致的小屋,但绝不是他的住处!
这是哪儿?
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鹤书伸手揉按着太阳穴,想要压下阵阵传来的钝痛。
嘶——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他昨日心情郁结,离开小屋后便去了溪边独酌,伤怀感秋地不知喝了多少……
然后……然后……
鹤书闭上眼,努力从那一片混沌的记忆沼泽中打捞出清晰的碎片。
昨夜的一切都蒙着一层雾,只剩下零星的声响和晃动的光影。
冰凉的酒液划过喉咙的灼烧……
夜幕中模糊摇晃的冷月……
还有……
忽的,一个破碎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刺破迷雾,狠狠扎进脑海——
酷似青山的身影自雾中向他走来……
他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对方……
而那个人,也伸出手臂,回抱了他……
鹤书猛地倒抽一口凉气,霎时睁开眼,脸颊不受控制得泛起一片滚烫的红晕。
荒唐!他昨日竟做了那般……那般失态的梦!
好歹也是个百岁仙人了,怎么能哭唧唧地抱着人不放?还把青山梦成个呆子!
幸好只是个梦,若不然,他这脸面该往何处搁?
鹤书暗自咬牙,心想日后绝不再碰这等乱人心智的玩意儿!
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正沉浸在懊恼羞愤的情绪中,全然未曾注意,屋外那规律不断的砍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吱呀”一声,木门被从外推开,清晨愈发耀眼的阳光涌入,在地面拉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鹤书朝门口望去,目光瞥见那只蹲坐在窗台上悠闲甩尾的橘猫,此刻闻声轻盈跃下,亲昵地蹭上来人还沾着新鲜木屑与尘土的裤脚。
紧接着,原本卧在古琴旁假寐的长毛玳瑁也伸了个懒腰,同自己手边那只小奶猫一左一右,默契地绕着那人的腿穿梭,尾尖欢快的勾卷着。
“嗐……你们这些小家伙……”
站在门口的人弯下腰,声音带着刚干完活的微喘,却异常温和。
他的手指逐一抚过那些毛茸茸的脑袋,动作熟练而轻柔。
“好了好了……金芜、云织、雪叽……”
他低声唤着它们的名字,温和得像在哼着什么小曲儿,
“嗯?”
他直起身,微微扭头朝屋外看去,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
“山狸又跑哪儿野去了……”
鹤书在一旁静静瞧着,没有出声,暗自观察了片刻,发现来人是个并无攻击力的凡人,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想来应是昨夜自己醉倒溪边,被这好心人发现,捡回家中安置。
正当他思索如何开口道谢时,目光对上那人转回的视线,未等言语,对方先开了口:
“您醒了。”
他笑着走到木案边,提起粗陶茶壶倒了杯清水,递过来,
“山野寒舍,公子莫要见怪。”
鹤书连忙接过,也顾不得许多,仰头便“咕咚咕咚”喝下。
他早已口干舌燥,此刻即便是清水也干冽无比:
“怎会,多谢款待。”
“不必客气。”
那人收回手,顺势一把捞起在他腿边抓挠嬉闹的小奶猫,抱在怀中轻轻摸了摸,
“在下傅清乐,昨晚犬子归家时,见公子醉卧溪边,怕公子受寒,便擅自做主将您扶了回来,若有冒昧之处,我替他赔个不是。”
“不,是我该谢——”
鹤书话未说完,猛地捕捉到那个名字,心下一震,倏地抬头,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大步跨到傅清乐身前,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在下、傅清乐……”
对方被他这举动弄得一怔,
“怎么了吗?”
他怀中的小奶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惊到,挣扎着跳上案桌,“咔嚓”一声脆响,粗陶茶壶落地摔成几片。
鹤书被这声响拉回神,连忙后退一步,声调竭力保持平稳:
“没什么,只是在下的一位……一位朋友,她正在寻找的故友,恰巧也是这个名字。一时听得,有些激动,失礼了。”
他的目光仍紧紧落在傅清乐脸上,小心试探着。
天下同名者何其多,而如今能辨认身份的发簪又下落不明,但若他真是猫妖要找的那人……
“我那朋友,名叫尺玉。”
鹤书缓缓开口,仔细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不知傅先生……可认得她?”
傅清乐正蹲下身收拾碎片的手指顿住了,殷红的血珠随之点点冒出。
鹤书瞧见,想上前帮忙,却被对方出声拦住:
“无事的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傅清乐默默将碎片拢在掌心,走到门口的秽桶旁放下。他背对着鹤书,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公子说的朋友……我应当是不认识的……”
他顿了顿,才慢慢转过身,却依旧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指尖上,
“不过……说来也巧,二十年前,我曾养过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她的名字……也叫尺玉。”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从洗得发白的袖袋中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按在伤口上,
“既然名字相同,便是有缘。在下想问问公子,那位名叫尺玉的姑娘……如今身在何处,可还安好?”
瞧着傅清乐这模样,鹤书心中确定,他便是猫妖要找的人没错了。
眼前的男子鬓发已经有些花白,身形瘦削,一袭灰布旧袍更显清癯。
岁月与山风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细密的纹路,尤其是眼角与额际,但那眉宇间却沉淀着一种疏朗的宁静。
猫妖如今身陷囹圄,恐怕就是为了逆天改命,想要与这凡人长相厮守吧……
不过是两个可怜人。
鹤书不禁在心中叹息。
他甚至有一恍惚想到,若是当年自己能及时将仙丹带回,他与青山、猫妖与这凡人会不会……
不、不会的。
即使仙丹在手,又岂能随意予凡人服用,扰人命数种下的苦果,他已经尝过一遍,可不能再犯。
鹤书迅速将那荒唐的念头压了下去,他想安慰傅清乐两句,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她……”
语塞片刻,只能含糊其辞,
“我也许久未曾见过她,不甚清楚。”
“这……时候也不早了,多有叨扰。”
鹤书拱手一礼,
“在下告辞了。”
他离开后,傅清乐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屋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父亲……”
他那砍完柴归家的儿子放下沉重的背篓,探头朝屋内望来,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床铺,顿时皱起眉,一字一顿地问道:
“青山、昨日……捡回家的、白发、仙子呢?”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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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仙使(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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