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如镜,死寂无波。
森白寒雾似是终年缭绕不散,触之如刃,割面生疼。
潭水是一种沉郁的、近乎墨黑的深蓝,倒映着四周嶙峋的漆黑山岩和苍穹稀疏的冷星,更显幽邃刺骨。
潭边不见草木,唯有坚冰覆盖着砾石,空气凝滞,吸入口鼻便如刀割肺腑。
“就是这里了。”
两道身影穿透浓重寒雾,翩然落在墨黑潭边。
桑黎收敛羽翅,周身逸散的磷光映亮她凝重的侧脸:
“寒气侵袭,纵是仙身也难以抵抗,下水前务必撑开避水诀护体。”
鹤书化回人形,白衣胜雪,却掩盖不住眉宇间的疲色与忧急。
他轻轻落地,被寒气惊得一个冷颤,搓着胳膊开口问道:
“此地如此偏僻,难为你能找到。”
“我游历四方,总有些门路。”
桑黎紧随其后,指尖燃起点点火光,勉强驱散了四周的冰寒之气,
“寒玉髓就在这潭底,必有妖兽守护,万事小心。”
“明白。”
鹤书点了点头,
“不过青山的肉身魂魄离体,光靠仙力维持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还是速战速决为好。”
他上前两步,正欲凝神探查潭水之际,异变陡生!
“咕呱——”
一声声低沉如鼓锤的怪叫自雾中炸响。
霎时间,数道墨绿色的粘稠冰刃自潭周阴影处急射而出,直取两人要害。
“小心!”
桑黎厉喝一声,率先反应过来,她的鸳鸯锏应声而出,挥出道道凌厉白光,将射至他们身前的冰刃击碎。
紧接着,数十只体型硕大的蛙妖从雾中猛地跃出,通体覆盖着湿滑墨绿的疙瘩,它们眼球暴突,闪烁着凶光,粗壮的后肢蹬踏石面,张开伸着猩红长舌的血盆大口,喷吐腥臭的毒雾,蜂拥扑来。
鹤书被这架势惊得后退半步,但很快也张弓搭箭,箭矢连珠般射出,击倒扑近的蛙妖。
然而对面蛙多势众,悍不畏死,更借此极寒环境压制,喷出的毒雾不断侵蚀着他们的护体灵光,锋利的冰刃与长舌从四面八方袭来。
鹤书本就有伤在身,真气运转稍滞,一个不察,被一道冰刃击中右肩,寒气瞬间透体,令他动作一僵。
就在这瞬息之间的破绽,一只最为巨大的蛙妖首领猛地张口,长舌如鞭,布满粘液,紧紧卷住他的腰腹。
“呃——”
鹤书只觉得巨力袭来,护体灵光被那粘液腐蚀得滋滋作响,迅速消融。
“无名!”
桑黎焦急地呼喊在耳畔响起,手中长弓失力摔落,他还欲挣扎,整个人却已被腰间禁锢住自己的那股力量拽离地面,狠狠砸向那死寂的墨黑潭面。
冰冷。
无法形容的极致寒冷,瞬间汹涌而来,穿透衣衫,穿透皮肉,直刺骨髓深处,连灵魂都几乎要被冻结。
眼前的一切光线和声音骤然远去,视野迅速被令人绝望的黑暗吞噬。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仿佛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潭面,上面模糊晃动着的,桑黎惊急俯冲而来的身影,以及那些蛙妖扭曲狰狞的轮廓。
冰冷的潭水裹着万吨重压,疯狂涌入鹤书的口鼻耳窍,挤压着他的胸腔,试图将里面最后一丝空气也榨取出去。
他强行运转仙力抵抗,但那进入体内的寒毒与先前蛙妖造成的伤势交织在一起,体内灵力凝滞不堪,难以调动分毫。
四肢百骸迅速失去知觉,变得沉重无比,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摆动了两下,便如灌铅,只能无力地向下沉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鹤书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之际,下沉之势猛地一滞,后背仿佛装入一团极富弹性的温润凝胶之中。
随即,一圈繁复的金色符文自他身下亮起,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全身。一阵天旋地转后,他重重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咳……咳咳咳——”
再次呼吸到空气,鹤书的喉咙剧烈痉挛起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单薄的肩背不住地颤抖,唇边溢出的清水中混入了些许血丝,蜿蜒流向下颚,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
他浑身湿透,素衣紧紧贴在身上,变得几乎透明,勾勒出清瘦而狼狈的轮廓,沉重地束缚着他。
长发彻底散乱,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脸颊、脖颈间,几缕发丝凌乱地覆在紧闭的眼睫之上,还不断滴着冰冷的水珠。
“谁!”
不近不远处传来一道惊怒的喝问,嗓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努力强装凶狠。
鹤书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他艰难地支起瘫软在地的上半身,循声望去。
视线因寒水和痛楚而模糊,只能勉强辨出昏暗中有个人形轮廓,似乎年纪不大。
那身影走进了些,抱臂而立,下巴微扬,摆出一副冷傲不好接近的气场,又道:
“擅闯幽昙府,好大的胆子!”
鹤书压下喉间血气,声音沙哑:
“抱歉……在下鹿竹山仙使贺无名,为救挚友性命,特来求取……”
“啊——”
一道棱光骤然亮起,周围瞬间亮堂起来,鹤书一时未能适应,立刻闭上了眼,耳边是那个少年惊惧的呼喊。
“又是谁!”
待他再慢慢睁开眼,见来人是桑黎,松了口气。
“无名,你没事吧?”
桑黎从背后锁住了少年的脖颈,持锏抵在他颈侧,空闲的那只手一个响指,散出点点荧光,照亮了这方洞府。
“无妨……只是寒毒入体,暂时无法动用仙力。”
鹤书借力扶墙站起,桑黎分出一缕暖流帮他烘干衣袍。
他这才看清那少年,约莫人类少年十**岁的年纪,身量已然抽条,骨架修长,却仍带着几分未褪尽的青涩单薄。
一双极大的浅灰色眸子正因惊慌和强光微微眯起,想要努力看清他们:
“你们……到底是谁?”
少年说着奋力挣扎起来,锋利的锏棱立刻在他颈侧压出一道血痕。
他吃痛僵住,过于白皙光滑的皮肤因为羞恼泛起薄红,无神的瞳孔急剧收缩,蒙上层水汽,警惕地望着劫持他的两人。
“我们并非恶人,你不必害怕。”
鹤书温声安抚,冲桑黎使了个眼色。
桑黎会意,见怀中少年确实并无攻击性,便松开了紧紧禁锢住他的手臂,轻声道了句“得罪”,退回鹤书身侧。
“事出紧急,为救人方才冒昧闯入,求取寒玉髓一用。”
鹤书解释道。
重得自由的少年连连后退两步,那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迅速愈合。
他又眯起眼睛,探着身子打量起两人,轻咳两声,强自镇定地背手而立:
“什么寒玉髓,我这儿可没有。”
桑黎闻言眸光一凛,手中长锏已然蠢蠢欲动,她冷声道:
“幽昙沧氏蝾螈一族,世代困守寒潭护玉,我所言可有出入?”
“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听她语气笃定,显然所知甚详,少年脸色唰地白了,他睁大眼睛,仍是嘴硬:
“你既知晓寒玉髓是我们蝾螈一族世世代代守护的宝贝,那怎么还能张口就要,这又不是你们想要就能给的东西!”
原是蝾螈。
鹤书心下恍然,难怪目力不佳且愈伤能力强。
他思索着怎么继续劝说,身侧的桑黎却踏前一步,她挥出长锏,无情地再次抵上少年的颈侧,面若冰霜,语气冷然却直接:
“我已用神识探查,此处只有你一人把守,那些蛙妖受克无法抵御寒气,进不来这潭底,也护不住你。”
她冷静地帮少年分析着当前情状,末了又顿了顿,声音放缓些许:
“我们并非盗匪,不是为了夺宝而来,只是想借用一段时间,定会归还。”
“我……我怎么知道你们以后会不会还!”
少年下意识缩起脖子,大叫起来,额角都急出了些冷汗,显得愈发弱小无助,
“我眼睛不好,根本看不清你们的模样,又出不去这潭底……若是借了,你们一去不返……我、我——”
桑黎的锏棱离他的皮肤更近了些,使他的尖声控诉一下子变了调,音量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点细若蚊蚋的嗡鸣,
“……东西可以借,只是……你们总得证明一下,并非是在骗我……或者……或者留下些什么做抵押吧……”
少年近盲的眼珠转了转,扯出个讨好的笑来,
“寒玉髓只要我不说在哪儿,你们定然找不到,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各退一步。”
他说着,悄悄离桑黎的锏棱远了些,见她没什么反应,胆子更大地后退两步,
“这位……鹿竹山仙使,要不你就留在这寒潭陪陪我,等这位……这位女侠归还回寒玉髓,再离开……反正我不会武功,造不成威胁的……”
“不行!”
桑黎断然拒绝,她收回鸳鸯锏,语气凝重,
“他身受寒毒与创伤,此地寒气极重,于他伤势恢复不宜。若要人质,我留下。”
“啊?”
少年似是不愿,但感受到桑黎射来的眼刀,只能点头妥协,
“也……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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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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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聚魂(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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