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有仙君名玄宸,执掌星河,司轮回之轨。偶降凡尘,见浣纱女素娥于碧溪畔,惊为天人。遂化白衣书生,借问路之语,三载琴瑟和鸣。”
“……凡胎终难敌岁月,素娥病殒之时,玄宸竟觉万年仙根寸寸俱裂……乃破九重天禁令,盗丹还魂,以缚魂索镇其元神,置素娥于冰棺之中,自言‘纵使搅乱六道轮回……亦要令卿重展笑靥。’西王母……”
鹤书念至此处,话音未落,身侧便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
“你来此处求取寒玉髓,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那少年偏过头来,眼底映着洞府幽光,神情纯然好奇,语气里裹着毫不掩饰的惋惜,
“这东西虽是个稀有的宝贝,但其实没什么大用,除了对我们蝾螈一族的修炼略有裨益,唯一的好处便是比寻常之物冷上许多,能冰镇物件,也能保存……尸身。”
鹤书喉头一哽,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早些知道这蝾螈少年如此“勤学好问”,他断不会听从桑黎的建议暂留此处,直至寒毒彻底清除再离开。
他低下头,垂眸望着手中的话本,指尖微微用力。
面上静默无声,心底却早已翻腾不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过是可怜这少年自幼被困寒潭,未尝人世百态,才好心取出自己随身带着的话本为他解闷……谁料惹来这般纠缠?
他该如何解释?
虽说确实是为了护住青山的身躯不腐,可青山毕竟没有真正死去,而他们之间……也远非话本中那般“琴瑟和鸣”的关系……
“是也不是。”
桑黎的声音轻轻响起,她踱步至鹤书身侧,取过那卷话本,眸光扫过纸页,继续说道:
“他们比起这玄宸和素娥……幸运,却又不幸。”
“幸运……却又不幸……”
少年歪着头,眉间轻蹙,不自觉地在口中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转而追问:
“这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能有什么意思!”
鹤书生怕桑黎语出惊人,急忙截住话头,声音里带了几分匆促,
“沧玦,你这幽昙府究竟要如何才能离开?我调息一夜,如今灵力运转已无滞阻,足以抵御潭水之寒。”
“……唉,随我来吧……”
沧玦轻叹一声,面上难掩失望,但桑黎抬手轻拍他的后背,令他不得不放下满腹疑问,先送走急着要离开的人。
他将二人带至洞府结界开口之处,指尖翻飞,掌心漾开缕缕幽光:
“寒玉髓并非什么引人争夺的至宝,几乎没人愿意来我这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地方,因而这结界防的不是什么外敌,而是为了防住我私自外出……”
话音未落,沧玦的眼角倏然沁出一缕血丝,混着忍痛的泪水沿颊滑落,
“这下可要耗费我不少精元,怕是要静养些时日了。你下次来归还寒玉髓时,记得给我多带些话本子……若能用聚音匮录下故事最好不过,这样我听起来也更方便些。”
“好。”
鹤书颔首应允,心下蓦地一软。
他方才同这家伙计较些什么呢?不过是个被家族责任所束缚,要永远困守在这潭底的可怜人罢了。
沧玦听到他答应,倒是没心没肺笑得开心。
鹤书眸中掠过一丝酸楚,还想再说些什么,发觉结界已开,怕耽搁时间会加剧对沧玦的伤害,连忙转身道别:
“那我就先走了。”
他刚抬脚踏出结界,便听身后二人的低语隐约传来:
“桑姐姐,你方才说什么幸运不幸运的……是什么意思啊?贺哥哥与那个凡人到底怎么了?”
“幸运的是,无名守着的凡人尚未逝去,不幸的是……他们从未真正相守过……”
两人的声音渐渐小去,鹤书的脚步却倏然顿住,他袖中拳头攥紧,终是没有回头计较。
这小子可怜是可怜,但好奇心未免也太强了些……桑黎也是,问什么就答什么,昨日锏指沧玦相逼,令他交出寒玉髓的时候,也没见她般“好心”……
鹤书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因为不愿揭开自己心中的答案,他不免将无处发泄的火气,撒在这两个或许无辜的人身上。
蝾螈族自愈之力极强,疗愈之能亦是不凡。不过一夜调息,他的伤势就好了大半,如今连夜疾行,折返所耗时辰竟较去时少了一半有余。
鹤书风尘扑扑地赶回鹿竹山,还未见到青山,先被立在院门的傅清乐拦住了。
“贺公子。”
见到鹤书归来,门口的人立刻迎了上来,脚边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步履轻盈地跟随着,时不时蹭一蹭他的腿侧,尾巴尖儿勾着那人的衣摆,眷恋不离。
“傅先生。”
鹤书面露惊讶,心下却已大概猜到傅清乐此番拜访的意图,脑中急转,思索着如何应对。
“贺公子这些时日奔波劳顿,真是辛苦了……不知我儿……”
傅清乐说着,目光向鹤书身后探去,眉头微微拧起,忧色渐染。
“啊……这个……青山他……他……”
鹤书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本就不擅长掩饰情绪,心虚慌乱几乎要从闪烁的眸中满溢出来,
“他、他在屋子里歇息呢……对对!路途辛苦,他倦极先睡了,我方才……是出去办点事……”
“可是贺公子……”
傅清乐闻言语气凝重了几分,鹤书刻意摆出的笑容僵在嘴角,他垂下眼帘,彻底避开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视线。
“虽说不该擅入他人居所,但情非得已……我方才进贺公子的屋内,并未见青山踪影……”
遭了!
他都忘记自己走之前设下的障眼法了,这下该如何圆谎……纵使面前这人较寻常凡人了解的东西更多一些,但也不能将此事和盘托出啊……
“青山在我那儿呢。”
玄通子的声音自不近不远处响起,鹤书转头望去,目光只在那道越走越近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移了开来。
他心知自己没有资格去怪罪玄通子什么,可喉中仍梗着根刺,吐不掉,也咽不下去。
“道长?”
傅清乐明显是认得来人,他走上前行礼问好。
“听闻您在外云游多年,不知是何时归来的?方才说犬子在您那儿……”
“啊,刚回来不久,傅缘主,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玄通子行至近前,瞥见鹤书明显回避着他的姿态,眸中几不可察地一暗,旋即浮起抹慈和的笑意。
“您还记得我。”
傅清乐略显意外。
鹤书指尖金光微闪,趁机将覆在小屋外围的结界收回,刚想要解除障眼法,闻得两人的对话,动作不由得一顿。
“自然记得,傅缘主琴技了得,老夫听了一遍便再不能忘怀。”
玄通子扯谎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只听他面色如常,语气笃定地继续说道:
“傅缘主不必忧心,青山确实在我那儿。”
见傅清乐被玄通子三言两语哄住,鹤书收回施法的手,悄悄退开两步,走向小屋。
既有人主动解围,他还是先去看看青山要紧。
“这事说来话长,老夫游历途中恰巧遇上这两个孩子,见青山根骨清奇,是修道的好苗子,有意收之为徒。”
“这不他灵窍初开,正闭关静修,傅缘主若是想见到他,怕是要再等上些时日了。”
“道长这是何……”
鹤书合上房门,将二人的声音彻底隔绝在屋外。
他不去想傅清乐究竟会不会相信这样乍一听有些荒谬,细想之下却又言之成理的说辞,脚步轻轻地走向榻边。
青山呼吸平稳,依旧安静地沉睡着,同离开时别无二致。
可不知为何,鹤书一瞧见他这幅模样,就忍不住鼻尖一酸,瞬间红了眼眶。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憋回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嘴角勉强牵起个笑着的弧度,颤着声音喃喃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青山……我好想你。”
他说着行至榻边,语声哽咽,缓缓屈膝半跪。
将借来的寒玉髓裹上一层自己的真气,他又以灵力化出细绳穿系,小心挂在榻上之人的腰间,以免直接触碰伤害到他凡人的躯体。
做完这一切,鹤书俯身,轻轻伏在青山的胸膛之上,听着那片正缓慢起伏着的地方,传来了清晰跳动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他的目光随之落向枕侧那只流光溢彩的净灵瓶。
青山的地魂如今就安栖其中,承载着他们所有的过往。
待到新桃初绽,玉瓶复原,他便能凝魂重生……
届时,不论青山是否还记得自己,于他而言,都是幸事……
一桩极好的、顶好的事。
鹤书抬眼望向窗外,玄通子与傅清乐不知聊到了什么,笑容满面。
他是这样格格不入,只能别开视线,转向那株小小的桃枝。
几日不见,它在茁壮成长,嫩绿的新叶上奔涌着蓬勃的生机。
鹤书突然想,青山最好是不记得。
尽管迟疑、犹豫、心口涩痛……却依旧要这样想。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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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聚魂(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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