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竹叶间隙流淌,竹影婆娑,将小小的凉亭密密实实的掩映起来,仿佛与外界隔绝。
鹤书将李青山按坐在石凳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率先开口,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急切:
“可能?怎么会是可能知道,知道就是知道,你再好好想想呢?”
李青山见鹤书这样着急,解释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觉肩膀一沉,一股沛然巨力传来,完全超出了他对这位贺兄“弱不胜衣”的想象。
他自小体弱,为了强身没少下功夫,寻常壮汉也未必能轻易制住他,此刻竟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按坐在了冰凉的石凳上。他愕然抬头,对上鹤书近在咫尺、写满急切的脸。
“李……李……”
“李青山。”
“咳咳,好,青山兄……”
鹤书的脑子飞速转动,搜刮着人间话本里看来的那些“威逼”手段,故作深沉的眸子闪过一丝不自在,他的手还放在李青山的肩上,脸也在沉思中与身前人越靠越近。
“青山兄……这……可事关重大……”
“你若不告诉我……我就……”
“贺兄……”
鹤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反应过来的李青山出言打断。
“我真不是不想告诉你。”
他说着,手上却已发力,顺着鹤书按在他肩上的力道向下一沉,同时脚下一错,身形一转。
不仅挣脱了钳制,反而借力将鹤书反按在了被自己捂热的石凳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活动了一下被压得有些发麻的肩膀,继续说道:
“既然贺兄说兹事体大,那在下当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你且放宽心,我自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是家师几日前去了迷岫峰的定云寺,说是要在那里长住一段时间和故友叙叙旧,后来与我便再无联系,此前也并未提到过他要去云游的事。”
“迷岫峰定云寺……这又是什么地方。”
鹤书低下头呢喃。
这山神大人真是……
放着好好的神位不坐,偏要跑来这道观当什么道长。这也就罢了,如今又不知怎的心血来潮,跑到和尚庙里去“叙旧”?真真是苦了他这种低阶的传信仙侍,要是去了那定云寺还找不到人,他可就没剩多少时间了。
“这寺庙就在南边一点,并不远。”
“贺兄若是现在想去我可以带路,不过现在这个时辰,如果去了定云寺,估计返程的时候刚好天黑,山路崎岖,只怕要留在那里过夜了。”
鹤书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这定云寺他是必须去的,若是山神在那最好不过,若是不在那也能问问寺里的和尚他的行踪。
只是跟着李青山他就不能随意施展法术,不免有些束手束脚,行程也会慢上许多。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直接告诉我怎么走就行,我不是路痴,自己走没问题的。”
“无碍的,贺兄,我刚好也想去定云寺看看了,不过是顺路的事,而且我知道一条近路,口头上说有些麻烦,不如我直接带你过去。”
“好……好吧……”
鹤书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定云寺在青霄观南边的一个山头上,跟着李青山的近道走确实不远,山路也不陡峭,两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要到了。
虽然还是没有自己飞来的方便,但鹤书觉得一路上风景宜人,倒也是不虚此行。
在九重天待久了,当真是无聊透顶,云雾锁住的琼楼玉宇,冰冷得养不活一株真正的野草。
那偶尔出现的一两盆精心打理过的盆栽也是了无趣味,不如人间。
一路上,鹤书瞧见了大片嫩绿的新叶被阳光浸过,透着鲜亮的生机,风穿过树梢,摇动叶片缝隙里投下的阴影,晃晃悠悠,散落在毛茸茸的草地上。
各式各样的野花遍地,浅淡的馨香让他记忆里快要蜕化的春天又复苏过来。
飞升前的记忆好像近在咫尺。
春泥,苇溪,暖滩,湖泮,青甸,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贺兄,你怎么了?是累了吗,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吧。”
李青山说着伸出手,想要托住身后之人的手臂,扶他一把。
但鬼使神差地,鹤书轻轻将手搭了上去,眼前的身影仿佛穿透了时间,与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轮廓重叠交融。
就在李青山怔住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掌心的手却突然收紧,重重地握住自己的手腕,向下拉去。
“贺兄?贺兄!”
尖锐的刺痛突然从鹤书的脑袋里炸开,眼前绚烂的山野疯狂旋转起来,所有的色彩与声音都被拉长、扭曲,最终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
鹤书双腿一软,在视线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只感觉身体失重下坠,慌乱中指尖陷入柔软的布料,隔着织物触到温热的脉搏,然后便跌入了一个带着清苦药香的怀抱。
意识断片前的最后一刻,耳边只剩下了李青山害怕、颤抖的呼唤,但那声音仿佛也隔着一层水幕,变得遥远而模糊。
这不是他第一次犯这个毛病,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在凡间的生活,便会突然失去意识,醒来后就又什么都记不得了。
按照给他治疗过的百草仙君的说法,这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种封印法术。
鹤书一直觉得这就是他成仙的代价。
毕竟自己不是通过修炼渡劫这个平常渠道飞升成仙,是因为作为凡间白鹤时天赋灵气且福缘不浅,又碰巧遇上云游而来的得道高人点化,才成了仙,走了捷径,不免要付出一些代价。
但这代价所换来的长生仙力却并非是他真正渴望的。
鹤书刚上天庭的时候不过是个才化形不久的妖兽,懵懵懂懂地学着如何做一个人,一个仙,可他兽类的本能不像其他妖兽成仙,还没被漫长的修行时光消磨殆尽。
即使没有了记忆,他还是会想念生机盎然的草地,想要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踩上松软潮湿的浅滩,捕捉一两条小鱼儿打打牙祭。
在本该享受生命滋味的时候,鹤书被迫收起翅膀,学着如何做一只不会飞的白鹤,可即使这样努力,他还是与整个九重天格格不入。
泪水在睡梦中悄然滑落,顺着眼角流向耳畔,却在将要碰上发丝时被一根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拭去。
那人指尖的温度好像要将他泪水的苦涩尽数融化。
“师父,贺兄这是怎么了?”
李青山坐在床边,还有些喘不过气来,胸膛剧烈起伏着。
鹤书倒下的那一刻真叫他慌乱,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状况,便一把将人抱起发足狂奔向寺内冲去,唯恐耽搁分毫。
好在路程不远,自己的师父也如愿在寺庙内,可以帮忙救治。
“贺兄?你们才认识多久就叫得这么亲热了?”
“师父,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好了,好了。”
玄通子摆了摆手,眼神在昏睡的鹤书身上若有所思地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轻松的模样,
“为师不过是见你太过紧张,想让你放松放松嘛……”
他说着,走到窗边,盘腿坐上蒲团,顺手拿起一旁矮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
“而且为师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这位小友只是神魂有恙,偶被外物牵动心绪,故有此劫。看着凶险,其实并无大碍,只怕现在睡得正香呢。”
玄通子说罢,又嘀嘀咕咕了一阵,
“罢了罢了,为师都说八百遍了,你偏不信,再说下去,我这个老嗓子怕是要冒烟喽。”
“那他为何哭了?是不是有哪里在疼,我见他昏迷之前神色痛苦,不像是没事的人……”
李青山是久病之人,自然知道被疾病折磨的痛苦,他从前突然昏倒时,可没有一次是能轻松度过的,不是一连几日昏迷不醒,就是毫无缘由地大病一场。
鬼门关他来来回回地闯,习惯是习惯了,但痛苦从来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鹤书在两人对话的档口悠悠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如同沉在深水中的羽毛,艰难地向上漂浮。
最先感知到的,是鼻腔里充斥的、陌生的厚重檀香,其间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清苦药味。
身下是硬邦邦的触感,硌的他骨头有些发酸。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废了好大劲才掀起一丝缝隙,眼角随之传来一片冰凉的湿意。
不知道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努力回忆着,耳边就又响起师徒二人压抑着声音的对话。
虚虚睁开眼,鹤书看到了李青山紧蹙的眉头和眼中毫不掩饰的忧色,猜想他如今这般焦急,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经历过的病痛折磨,将心比心,推己及人了。
“青山……”
玄通子看着李青山叹了口气,他的神色暗了一瞬,但很快便又重新扬起笑容,打趣道:
“这泪痕……不过是情之所至,心有所感罢了,说不定是这小家伙做了什么噩梦,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鹤书:被迫成为天庭打工人的悲惨半生[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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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遇险(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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