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夜啼书·素梅程府

素梅?

崔七愣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时他在陇西逃荒,撞见几个地痞调戏一个姑娘。那姑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哭着求饶……原来就是她。

“我……是你,素梅……”崔七的声音有点哑。

真是巧,在这地方竟能遇见故人。

素梅一把拉起他,手劲不小:“快进来快进来!奶奶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她扬着嗓子朝院里喊:“奶奶!奶奶!您瞧谁来了?”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一个温和的声音应道:“素梅啊,又咋咋呼呼的……”

崔七被素梅拽着进了屋,只见堂上坐着位贵妇人,穿着月白的袄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着不过四十来岁。

“奶奶,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位小哥!”素梅指着崔七,眼睛亮晶晶的。

贵妇人打量着崔七,微微点头:“你是素梅的朋友?”

崔七赶紧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有些拘谨:“是,夫人。”

这妇人看着和气,说话也软,可不知怎的,就让人不敢随便说话。

“你怀里的孩子……”贵妇人的目光落在他臂弯里。

“是捡的。”崔七低下头,“路上逃难的人多,好多孩子……没了爹娘。我想恳请程夫人,给这孩子一条活路,我马上就走。”

贵妇人笑了,眼角的细纹弯了弯:“谁说我是程夫人了?”

崔七猛地抬头:“啊?”

素梅在一旁捂着嘴笑:“小哥,这是程大人的生母,该叫奶奶呢。”

崔七彻底懵了。这么年轻漂亮,竟是程千武的母亲?他张了张嘴,可半天只发出个“啊”字,脸腾地红了。

“无妨。”贵妇人摆了摆手,语气依旧温和,“既然是素梅的恩人,哪有让你走的道理?先住下吧。这孩子的事,等千武回来了,我跟他说。”

崔七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刚要下跪道谢,就被贵妇人拦住了:“这就见外了。你救过素梅,该我们谢你才是。”

“快跟我来,我给你找间屋子歇歇。”素梅拉着他的胳膊,边走边问,“对了小哥,你还没说你叫啥呢?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哥吧?”

“……叫我李平吧。”崔七说。

“那这个小孩子呢?”

“他叫颂今。”

“嗯,颂今……好名字!”

……

服饰店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货架上挂着些绫罗绸缎,大多是素色的,没什么人问津。

“我想给内人挑件体面的,就要这种料子。”一个穿青布长衫的汉子走进来,手里牵着个年轻媳妇,媳妇低着头,鬓边插着朵绒花,怯生生的。

汉子指着货架上一匹湖蓝色的杭绸,声音洪亮。

店员连忙迎上去,脸上堆着笑:“两位客官里面请,小的这就给您量尺寸。”

这店生意向来清淡。

一来价钱贵,寻常百姓舍不得;二来排场也素净,那些有家底的,又嫌这里不够花哨。可对姚玉宁来说,这样正好——这服饰店本就是个幌子,是她在京城里的联络点,生意好不好,她压根不在乎。

后屋的小桌旁,哈日珠拉正扒着碗喝粥,见姚玉宁从里间出来,抬头问:“今天还不开张吗?”

姚玉宁摇摇头。自她收留了这驯狼巫女,两人就这么住着,没什么大事,也没什么计划。

护送哈日珠拉来的侍卫早就回了北疆,临走前说,太后有话,到了京城,哈日珠拉就自便吧,往后与北疆再无瓜葛。就因这话,哈日珠拉既没回去,也没敢走远,就这么在店里赖着。

姚玉宁倒是忙,只是忙的事哈日珠拉看不懂。她总对着些旧纸条发呆,有时还会出去一整天,回来时衣襟上沾着尘土,却什么也不说。

“萧太后那边,还是没消息吗?”哈日珠拉又问,筷子在碗里搅着。

“嗯。”姚玉宁应了声,目光落在窗外,“断了些日子了。”

她心里却明镜似的。萧绰断了消息,不代表事情结了。

她要找的东西还没眉目——那能代替锁麟囊的物件。崔七已经没用了,他那块青鳞,压根没锁麟囊的功效,萧绰那边怕是也失望了。想来想去,还是得找月惑。那精魅吞了太多类似锁麟囊的灵物,自身早就成了个活宝,只要能找到它……

想到这儿,姚玉宁眉头皱了皱。

“姚小姐,你怎么了?”哈日珠拉放下碗,看着她脸色不对。

“没事,你接着吃。”姚玉宁回过神,沉吟片刻,“这几天我可能要出去一趟,家里就交给你了。要是怕生,就别开门,等我回来再说。”

哈日珠拉猛地抬头,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桌上:“你要走?怎么突然……”

“有些事得去办。”姚玉宁打断她,语气平淡,“我想活得更踏实些,总得拼一把。”

“我跟你一起去。”哈日珠拉站起身。

“不行,太危险。”姚玉宁摆手,“你就在店里待着,别乱跑。”

哈日珠拉抿着嘴,眼圈有点红:“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走丢的。”

“万一呢?”姚玉宁看着她,“真要是走丢了,一句对不起就管用吗?你当我好欺负?”

“我不是那个意思!”哈日珠拉急了,“我就是想帮你。”

帮我么……姚玉宁心里一动。她知道这巫女性子执拗,认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可去找月惑的线索,带着个没经过事的丫头,实在不妥。

她刚要再开口,就见哈日珠拉梗着脖子,眼里闪着光:“我跟着萧太后学过追踪,还能驯狼,说不定真能帮上忙。你就让我去吧,好不好?”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店里静了下来。

“好,可你不能乱跑。”

……

段思邪说的一点都没错,过了三天,宫里果然传了话,要竹屿面圣。

他从囚服里换出件月白长衫,是入狱前常穿的那件。对着监牢里那面蒙尘的铜镜理衣襟时,竹屿望着镜中人静了静——眉眼依旧是俊的,眉峰像远山,眼尾微微上挑,只是没了往日的鲜活,蒙着层淡淡的霜。肤色比从前白了许多,是那种不见天日的苍白,衬得唇色愈发浅淡。

他心里透亮,段思邪是个聪明人,正因为这样,才不能全信。谁知道他跟北疆那些缠绕里,藏着多少没说破的弯弯绕?这三天,竹屿把该说的话在心里过了又过,连落泪的时机、磕头的轻重,都掂量得妥妥帖帖,才跟着内侍往宫里去。

殿里静得很,孟尧就坐在龙椅上,没设屏风,那张脸明晃晃地露着。竹屿刚进门时不经意瞥了一眼,心就沉了沉——皇帝瞧着比去年见时老了许多,连眉毛都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丝线,整个人缩在龙椅里。

也是,太子都二十六了,陛下的年纪早过了花甲,这几年身子骨又弱,药汤子没断过,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旁边站着的王德全公公,腰比去年弯得更厉害了。

竹屿望着丹陛上那道佝偻的身影,鼻头发酸——再金贵的人,也敌不过岁月。他若能活着走出这宫墙,老了会不会也这样?空有一肚子念想,最后只剩把老骨头,在风里孤零零地碎了?

他不敢再想,忙低下头,撩起长衫下摆,规规矩矩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地上。

“罪臣竹屿,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孟尧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

竹屿依言起身,垂着手站在殿中,指尖悄悄攥紧了——手心全是汗,连带着袖角都濡湿了。他知道自己难:自己画符纸,却被月惑偷走;孔晟在赤那的逼迫下反口咬他;反复进入契丹王庭……桩桩件件。

可他真没做过对不起大睿的事情,月惑的事情的确是他失策,但从始至终,他都是站在幽燕百姓的角度上考虑的。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深吸一口气,竹屿没等皇帝再开口,“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这次用了十足的力气,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殿里的人,连站在角落的倪舟和段思邪,都惊得眨了眨眼——谁也没料到,这素来利落的竹屿,会突然这样。

再抬眼时,竹屿脸上已爬满了泪。那泪不是无声淌的,是大颗大颗顺着眼角坠下,过鼻翼,沾唇线,在他苍白如霜的脸上洇出几道浅溪,衬得那双本就清冷的蓝色眼,此刻像蒙了雾的寒星,瞧着格外让人心头发紧。

“陛下,臣……臣实是冤屈啊!”他望着丹陛,泪顺着苍白的颊滑下来,“臣自履京华,步步如踏薄冰,循矩蹈规,从不敢稍越绳墨。入北疆后,不过司符纸、理粮草,守着寻常百姓的一碗热粥,怎敢沾那‘通敌’二字的边?”

“可谁知道……”他抽了抽鼻子,泪珠子掉得更凶,“孔晟那厮,前几日还拉着臣的手说‘兄弟一场’,转头就将些子虚乌有的事往臣身上堆。那些所谓‘证据’,臣连边角都没瞧过,偏就成了钉死臣的铁证!”

他伏身再叩,额角触到金砖的凉,抬首时,鬓发微乱,衬得那张本就清俊的脸,更添了几分伶仃:“臣知自身如萍,在陛下眼中或不足挂齿,可臣对大睿的一片心,如昭昭白日。京中景象,臣也偶见一二——朱门内笙歌不断,帘影常新,门前侍卫见了生客,也只作寻常,从无人置喙。”

“偏臣……”他望着龙椅上的身影,眸中泪又涌了上来,“不过守着本分讨口饭,未窃半文,未伤一人,却被强按上‘通敌’的罪名。天地昭昭,岂容冤屈蒙尘?臣……臣求陛下垂察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到后来几乎是泣不成声,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着满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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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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