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倪舟眉峰微挑。
“在北疆王庭时,远远瞧过几眼,没敢靠近。”竹屿低着头,“听说她是萧太后身边的人,能驯狼,厉害得很。罪臣只是个画符的。”
倪舟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才又问:“那你可知她为何假死?又为何来中原?”
“罪臣不知。”竹屿摇头,“萧太后的心思,哪是罪臣能猜的?说不定是……是想混进中原做些什么,才故意放出假消息。”
他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否认哈日珠拉来中原的事,又把缘由推给了“萧太后的心思”,显得自己确实不知情。
倪舟没说话,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竹屿枕边的那卷符纸上——那是他养伤时没事画的,都是些最简单的平安符。
“你在北疆,除了画符,还做过什么?”倪舟换了个话题。
竹屿知道这是在查他和北疆的牵扯,忙道:“就帮着榷场的汉人写写家书,算算账。偶尔帮人画些镇宅的符,主要是修理幽州结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大人若是不信,可去问三皇子殿下,他在幽州,知道下官画符修结界。”
提孟子钰,是他早就想好的。孟子钰地位在皇子中算低,身份清白,提他作保,相对安全。
倪舟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权衡这话的真假。
过了好一会儿,倪舟才开口:“哈日珠拉来中原,定然有目的。她是契丹的驯狼巫女,到了京城,总要有个藏身之处,总要有口饭吃。你在北疆待过,该知道她们那边的人,喜欢往什么地方凑,习惯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吧?”
竹屿心里一亮,知道这是给自己找了条“有用”的路。他道:“知道些。北疆的人,尤其是从王庭出来的,瞧不上咱们中原的细粮,爱找些卖牛羊肉的铺子;穿的衣裳也爱用粗麻布,说贴身;还有……她们信长生天,会举办祭天仪,若是要祭拜,爱在城外的高坡上,那样离天近。”
这些都是他看在眼里的,算不上什么机密,但至少能让倪舟觉得,他还有点用处。
倪舟听得仔细,还让门外的小吏进来,把这些都记了下来。“你说的这些,本官会让人去查。”他放下笔,看着竹屿,“若是查着了踪迹,算你一功;若是查不着……”
竹屿看得明白——查不着,他还是要死。
竹屿忙道:“罪臣能画符,北疆的巫女,信些鬼神之说,可以画些能引她们出来的符,比如……比如能聚狼的符。哈日珠拉能驯狼,瞧见有符能聚狼,说不定会好奇露面。”
这话是他临时想的,带着点冒险。
倪舟果然来了兴致:“哦?你还会画这种符?”
“略懂些皮毛。”竹屿谦虚道,“以前在斩妖司,听苏师姐说过,狼属阴,用黑狗血混朱砂,画出来的符能引狼。下官没试过,但可以试试画出来,让大人的人带去城外试试。”
他说得有模有样,让倪舟信了几分。
“好。”倪舟站起身,“本官给你笔墨朱砂,你把那符画出来。若是真有用,本官保你暂时无事。
“是。”竹屿应道。
倪舟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道:“静思苑虽偏,却也干净。你就在这里养伤,好好画符,别想着跑,也别想着耍花样。天策卫的眼睛,盯着的。”
“是,罪臣记下了。”竹屿回答,直到听见院外的脚步声远了,才敢松口气。
至少,他活下来了。
竹屿侧过头,看着窗外的阳光,伸手摸了摸枕边的狼毫笔。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能放弃。画符也好,提供线索也罢,只要能让倪舟觉得他还有用,他就能多撑一日,就能多等一日——等一个真正能让他脱身的机会。
院墙外,纪尚的疯笑声又传了进来。竹屿望着那卷空白的黄纸,慢慢握紧了笔。
……
段思邪心里头实在烦躁。
他素来性子温和,待人接物总带着笑意,可今天对着桌上那三封家书,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信是扬州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托人捎来的,纸页泛黄,字里行间就一个意思:劝他赶紧成亲,好给段家留后。
他今年二十一岁,已经从地方提拔入京,在户部当差不过半年,凭着几分机灵坐稳了主事的位置,正是朝中人人眼热的新秀。不光家里催,京里的媒婆也踏破了门槛,今日说张尚书家的小姐贤淑,明日提李侍郎家的姑娘聪慧,搅得他不得安宁。
“烦死人了。”段思邪把信纸往桌上一扔,指尖在眉心按了按。往常对付这些事,含糊几句也就过去了,可这次家信里说“开春若不成亲,便亲自上京相看”,显然是下了死命令。他叹了口气,比起洞房花烛,他更想在户部做出些名堂,哪有功夫琢磨儿女情长?
为了排遣烦闷,酉时刚过,段思邪就揣着点碎银子,往相国别院去了。男人嘛,心里不痛快时,总爱寻个地方喝两杯。他酒量本就寻常,也没想喝多少,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壶淡酒,一碟茴香豆,自斟自饮。
正喝到微醺,耳边传来一阵喧哗。一群穿着青布襕衫的年轻子弟簇拥着进来,个个面泛红光,嘻嘻哈哈的,腰间还别着白鹿书院的院牌。段思邪瞥了一眼,心里暗笑——谢允教出来的学生,倒也不是个个都埋首书堆。
他正看得出神,忽有个圆脸少年从那群人里钻出来,许是去解手,路过他桌前,见他望着这边,咧嘴一笑,拱手道:“这位兄台,也是来寻乐子的?”
段思邪喝得有点上头,脑子转得慢了些,脱口道:“你们要请我?”
少年愣了愣,随即大笑:“请,自然要请!今儿是我诚哥做东,兄台看着面生,也是来京赶考的举子?”
段思邪含糊应道:“……算是吧。”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那少年半拉半拽地拖进了包厢。里面更热闹,一个高个青年正站在桌前吟诗作对,几个穿得俏俏的姑娘抱着琵琶,眼波流转,时不时抛个媚眼。段思邪被按在椅子上,少年们七嘴八舌地劝酒,他也懒得多说,顺着他们的话头称兄道弟,混得熟络。
可这热闹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咚咚咚!”门板被拍得震天响,还夹杂着模糊的呼喊声。包厢里瞬间乱了套——喝酒的把杯子往桌底塞,抱姑娘的慌忙推开人,几个机灵的已经踩着窗台往外跳,剩下的钻桌子的钻桌子,躲柜子的躲柜子。有个瘦高个慌不择路,竟把怀里搂着的小倌往段思邪怀里一塞,自己“嗖”地钻进了桌底。
段思邪抱着那吓傻了的小倌,目瞪口呆——这叫什么事?
方才还称兄道弟,转脸就把他卖了?
眨眼间,包厢里就剩他一个人端坐着,怀里还多了个瑟瑟发抖的累赘。
“砰!”门被撞开了。
谢允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点薄红,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他看见屋里的景象,又瞧见端坐着的段思邪,愣住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足足一分钟,段思邪才回过神,慌忙把怀里的小倌往旁边推,结结巴巴道:“谢大人,您听我说,不是您想的那样……”
谢允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没想到段大人还有这般雅好。”
段思邪急得脸都红了,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谢允倒也没揪着不放,脸上的戏谑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缓步走进来。他绕过满地的酒坛和散落的红绡,轻声道:“段大人莫慌,我知道你是被牵连的。”
段思邪一愣:“您知道?”
“这群兔崽子,三天两头往这种地方钻,我早派人盯着了。”谢允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桌底,“今日我来相国寺上香,顺道过来捉人,没想到撞见段大人,倒是巧了。”
段思邪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又觉得尴尬——被谢允撞见自己在风月场,总归不好看。他干咳两声:“谢大人,此地不是说话处,不如换个雅间?”
谢允点头:“听段大人的。”
两人换了个清净的雅间,段思邪趁机去净了手,吹了吹冷风,酒意散了大半。推门进去时,见谢允正坐在窗边沏茶,动作慢悠悠的。
谢允平日里常去鹿鸣寺,吃素戒酒,若不是为了这群学生,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踏足相国别院这种地方。段思邪看着他专注沏茶的侧脸,心里竟有点过意不去——平白让人家为难了。
谢允生得确实好,眉目清秀,肤色白皙,被茶水的热气一熏,更添了几分温润。段思邪素来觉得自己样貌俊朗,可跟谢允站在一起,确实自惭形秽了。
“尝尝?”谢允把一杯碧色的蒸青团茶推到他面前,“这茶清口。”
段思邪端起来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回甘。他知道这种茶的工序繁琐,寻常人家喝不起,谢允这般招待,显然是给足了他面子。
“谢大人破费了。”
“不算什么。”谢允笑了笑,话锋一转,“段大人认识我的学生?”
段思邪挠挠头:“不认识。方才见他们热闹,一时兴起凑了个趣,给谢大人添麻烦了。”
谢允摆摆手:“年轻人爱玩,也正常。只是他们再过半年就要赴考,总泡在这种地方,怕误了前程。”
“也是。”段思邪附和着,他放下茶盏,试探着问:“谢大人平常也会来这种地方?”
谢允摇头:“不。今日是特例。”他顿了顿,反问,“段大人倒是常来?”
段思邪干笑两声:“偶尔。今日实在是……家里催得紧,心里烦。”
谢允了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原来是为这事。婚姻大事,看的是缘分,段大人不必急。”
“说的是。”段思邪松了口气,见谢允好说话,胆子也大了些,“说起来,谢大人在白鹿书院当了多少年院长了?”
“七年了。”
“七年……”段思邪咂摸着这个数,“谢大人学识渊博,只在书院教书,不觉得屈才吗?”
谢允抬眼看他,目光温和:“段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段思邪往前倾了倾身,“以谢大人的才学,若是入朝为官,定能有番作为,总好过在书院里埋没了。”
这话有点敏感,说完他就后悔了,紧张地盯着谢允的反应。
谢允却没动怒,只是淡淡道:“在书院教书,看着学生们成才,也是番作为。”
段思邪不死心,又问:“那谢大人对三皇子……怎么看?”
谢允端茶的手顿了顿,抬眸望他:“段大人想问什么?”
“我是说,”段思邪深吸一口气,“若是日后……真到了那一步,谢大人愿意辅佐三皇子吗?”
他这话问得直白,几乎是把话挑明了。包厢里静了下来。
谢允沉默了片刻,缓缓放下茶盏,语气平静:“段大人这话,问得太急了。”他看着段思邪,一字一句道,“这看的不是身份,是心性。若那人值得,自然愿意;若不值得,说什么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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