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天下归·吹箫之人

谢允将那块刻着“天下归”的暖玉,明明白白摆在倪舟案前,最终由内侍呈到了皇帝御座前。

金銮殿上霎时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谁也没料到,三皇子府里竟藏着这等物件。在孟尧眼里,这便是最确凿的证据。纵然七年前的孟子垣还只是个半大少年,说不上有什么真正的反心,可稍作曲解,“心怀异志”四个字便稳稳扣在了三皇子头上,能使他身后的势力应声跌落。

孟子垣怎么也想不通。

从竹屿回京开始,他像被无形的线缠上了——先是卷入驯狼巫女假死案,接着母妃因“少年献媚”之事被牵连,三皇子府遭抄检,到如今,连陪了自己七年的谢允,都将少年时的玩笑礼物公之于众。

前面的坎他都认了,可谢允这一刀,直直扎进心口,叫他如何甘心?

眼看着父皇望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冷,孟子垣反应过来,这是一场布得极精巧的局。从竹屿踏回京城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困在了里面。可究竟是谁?是谁把他逼到了这万劫不复的地步?

圣旨很快下来了。西南封地,成了孟子垣遥远的去处;谢允作为幕僚,以“从逆”之罪被判斩立决,行刑日期待定。

孟子垣在殿上死谏,额头磕出了血,只求父皇饶过谢允。墨妃为了替儿子求情,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最终被打入冷宫——这是后话了,不出一月,这位曾执掌后宫的贵妃便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冷院里。

或许是孟子垣的哭喊起了些微作用,刑部最终改了判:谢允之罪暂缓,先关入静思苑听候发落。

三皇子府被抄检得干干净净,但凡稍贵重些的金银财宝,全被没入国库。启程前往西南的日子定在十日后,算起来,正是二月初。

春寒料峭,冷风卷着残雪,吹得人眼睛发疼。这几日,孟子垣把自己关在空荡的府里,仍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他自认聪明,在朝中盘桓多年,究竟是哪一步错了,才会败给竹屿和段思邪?

其实他没做错什么。

只是他像那楚霸王,空有野心,却少了君王该有的沉敛与格局。败落,原就是他躲不开的命数。

二月的风带着点回暖的意思,仍刮得人脸生疼。行人缩着脖子赶路,归鸟从头顶俯冲而过,翅膀带起的风里,裹着蓬勃的生机,衬得这座古老的都城,添了几分萧瑟。

这是崔七住在程府的第一个月。

颂今已经会爬了,小胳膊小腿在褥子上蹬得欢,偶尔咿咿呀呀吐出不成调的音节,总能逗得程奶奶眉开眼笑,抱着不肯撒手。

崔七的气色也养回来了。白皙的皮肤透着点粉,这是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气。他如今十八岁,身量抽得更高,眉眼长开了,越发俊朗。府里除了比他大一岁的素梅,其余丫鬟见了他,常是低下头红了脸——一颗颗春心,在这年初的日子里悄悄发了芽。

可崔七没心思理会这些。他渐渐敢出门了,有时帮程奶奶去药店抓药,有时去市集采买,年轻人力气足,又细心,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几个小丫鬟尤其盼着他出门,总能收到他带回来的糖葫芦、糖画,甜丝丝的味道,让少女们见了他就眉眼发亮。

程府沉寂了许久的院子,因他添了不少活气。

崔七的小算盘打得也算顺。程千武在他指点下,画符的手艺日渐长进。可崔七心里清楚,自己这点本事比起竹屿,不过是三脚猫功夫,长久不了。何况程千武对他始终存着分寸,但凡涉及朝堂之事,半句不肯多言,叫他打听不到竹屿的半点消息。因此住满一个月后,崔七便想着出去找份营生,总不能一直赖在程府。

一日,程奶奶让他去市集买些果蔬。崔七应着出门,走在开封繁华的街市上,看着往来的车马、叫卖的商贩,一时竟有些恍惚。该去哪里打听竹屿的消息呢?竹屿从北疆逃回来,能去的地方无非京城或金陵山。他与忘川早已闹翻,去金陵山的可能不大——这也是崔七急着回开封的缘故。

因着体质特殊,崔七不愿暴露身份,每日都要用心掩饰:脖颈后的半妖印记用易容的颜料遮了,尽量避开正午的日头,生怕妖气外泄。

买好果蔬,崔七提着篮子在街上闲逛,心里盘算着:少年人消息灵通,或许能从学堂附近听到些什么。他知道白鹿书院,可谢允认得他,不敢去。于是找了家陌生的学堂,悄悄躲在老槐树后,睁着双深红的眼睛往里望。

院里的少年们与他年纪相仿,个个穿着整齐的襕衫,透着读书人的斯文气。有的在蹴鞠,有的围坐在一起聊天,其中几个正说着朝堂上的新鲜事。

“三皇子被封去西南了……”“纪尚彻底疯了,整日在静思苑哭嚎……”“谢允也被关进去了……”“听说段思邪升官了,在户部越发受重用……”“陛下的身子快不行了……”崔七把这些话在心里默念,耳朵竖得高高的,生怕漏了一个字。

忽然,后颈一疼。他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手肘恰好撞在一人肩上。

正要转身道歉,嘴却被人一把捂住,整个人被按在了墙上。

“呜呜——”崔七挣扎着,眼里满是警惕。

“别出声!是我!”来人身穿件粉白长衫,眉眼俊秀,不是牧南箫是谁?

“师父……”崔七的声音闷在掌心,带着点惊喜。

“小声点!没看见你师父是一路躲着人跟过来的吗?”牧南箫松开手,压低了声音,额角还带着点薄汗。

两人定了定神,牧南箫拉着崔七拐进旁边的窄巷,靠在斑驳的墙根下喘气。

“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回云梦了。净阳大师不是和云梦十四楼闹翻了吗?”崔七问道。

牧南箫抬手抹了把脸,无奈道:“可不是嘛。我回去才知道,十四楼如今成了朝廷的眼中钉,我师父当即就断了联系。我回来,是他吩咐的——务必盯着你,毕竟你身上还带着月惑的印记,不安全。”

“路上有人追杀你?”崔七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心里一紧。

“能没有吗?”牧南箫白了他一眼,“你被迭剌送出来,他们看在迭剌的面子上,不敢轻易动你。可我呢?赤那的人整日盯着,前几日我在客栈歇脚,差点被他们堵个正着!他们抓我,就是想逼问你和竹屿的下落!”

崔七低下头,有些愧疚:“……对不住。”

牧南箫摆摆手,懒得计较,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反正这里是京城,你在程府住着,他们暂时不敢乱来。你方才在学堂外听什么呢?”

“我……我想打听点消息。”崔七如实说,“我一直在找竹屿。”

“我呸!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找他?”牧南箫皱眉,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不是的。”崔七急忙摇头,眼里泛起红,“若不是他,我早死在北疆了。”

“罢了,随你。”牧南箫叹了口气,“你还没他的消息?”

“这三个月很少出门,没打听着。”

牧南箫看着他,忽然露出复杂又无奈的神色,轻声道:“小七啊……”

“怎么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竹屿被安了通敌的罪名。”

“……”崔七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声音都发颤,“通敌?!”

“小点声!”牧南箫赶紧捂住他的嘴,左右看了看,“你是真不知道?竹屿后来是被杨哲玄押送回京的,说他多次出入北疆王庭,疑似通敌叛国。”

崔七又惊又怒,一把推开他的手:“不可能!竹屿从没做过半点对不起大睿的事!”

“可他进出王庭是事实,假不了。”牧南箫的声音低了些,“陛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话像道惊雷劈在崔七头上。他双目赤红,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墙上,声音发哑:“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竹屿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牧南箫看着他泛红的眼角,语气软了些,勉强笑了笑,“现在案子还没结,说不定……说不定只是传言呢。”

崔七死死咬着嘴唇,眼泪终是忍不住滚了下来:“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两人在巷子里说了许久。牧南箫说自己已经找好了住处,不方便去程府,就此别过。崔七回去时晚了些,程奶奶嗔怪了几句,他藏起哭红的眼睛,笑着说路上见着新奇玩意儿,忍不住多瞧了会儿,还把带回来的糖画分给丫鬟们,总算糊弄了过去。

程奶奶没再多问,转身去逗颂今了,崔七忙应着。

又过了几日,牧南箫再来找他,崔七找了借口出去,确保没人跟着才赴约。

牧南箫说,他留在京城用处不大,打算去幽燕一趟,找找月惑的下落——那东西一日不除,他们一日不得安稳。崔七起初不乐意,后来想了想,牧南箫留在这儿确实危险,终是点了头。临别时,两人抱在一起哭了会儿,毕竟师徒一场,此去山高水远,不知何时能再见。

牧南箫走后,崔七回了程府,只是找竹屿的心思更切了,整日琢磨着,该去哪里才能听到更确切的消息。

……

另一边,华山山顶。

“姚姊姊,华山当真有你要找的物件?”哈日珠拉戴着顶旧草帽,身披黑色斗篷,一步一步往峰顶爬。

“会有的。”姚玉宁走在前面,穿一身利落的青布短装,头上插支红玉木簪,风拂起她的发丝,“先前这里妖孽横行,留下了不少稀世宝物。你随我来便是。”

风卷着她的声音,在连绵的群山间荡出轻响,像谁在谷底轻轻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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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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