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天下归·尔虞我诈

段思邪的目的,终究是成了。

纪尚成了那只替罪羊,干干净净地替他掩去了与北疆部落的所有牵扯。他从不是天生的利己主义者,只是走到这一步,害死纪尚,已是他唯一的活路。夜里偶尔想起纪尚疯癫的哭嚎,心里会掠过一丝钝痛,可转脸看向案上的升迁文书,那点痛便被压了下去。

段思邪成了户部主事,权力手握。

至于竹屿,段思邪不是没想过除了他。只是一来,竹屿太聪明,杀他不易,且这般玲珑心思,死了可惜;二来,从苏州元和到京城户部,竹屿于他有知遇之恩。

不杀,又不能树敌,便只能合作。

好在竹屿是个识趣的,一点就透,很快便与他站在了一条船上。静思苑的春日里,竹屿主动伏在案前画符,他从不多问段思邪的手段,只专注于笔下的纹路,用这符纸为自己谋求生路。

这般又聪明又识趣的人,谁会不喜欢?

段思邪有时会想,若生在太平年月,他与竹屿或许能成真正的朋友。

竹屿的确通透,他连去找谢允说的那些话,也藏着竹屿的提点。

“三皇子本就不是那块料,他上位,于你我都无益处。如今与其盯着太子,不如先动他,反倒容易。”

这话是竹屿亲口说的。

段思邪当时皱了眉:“动得太急,怕是会让太子势力更盛。”

竹屿抬眼笑了:“别忘了幽燕的六皇子,还有那位看似沉寂的二公主孟锦之。他们可不是省油的灯,太子想独大,没那么容易。”

段思邪这才下了决心。他的手段的确阴了些——连竹屿都没料到,最后会用“少年献媚”这招。可他太懂孟尧了,这位老皇帝,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没断过,到老了,那点心思也藏不住。果然,香国夫人送的少年一进宫,便烧得孟尧失了分寸,顺势抄了三皇子府。

他又明里暗里地刺激谢允,看着那位温润的书院院长一步步陷入两难,最终“反戈一击”。末了,他再上个折子,直言谢允“虽从逆,然本心向善”,保下谢允的性命。一来二去,既除了三皇子这个障碍,又卖了谢允人情,还让皇帝觉得他“宅心仁厚”。

若说段思邪是明面上搅动时局的手,那竹屿便是暗处落子的棋手。段思邪有时会好奇,为何偏要在谢允身上下功夫。竹屿只淡淡道:“他是颗有缝的蛋。身为谋士,却陷在情里,心思早就不纯粹了。”

段思邪不知道的是,竹屿藏了更深的缘由。那年他在破庙里收留崔七,三皇子主动找到他,威胁逼迫,用欺君罪来压制斩妖司,企图得到点崔七有用的消息。他当时已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是谢允突然开口,不咸不淡地解围,三皇子才放了他走。

就这一件事,竹屿便看清了两点:孟子垣对谢允言听计从,是极好操控的棋子;谢允并非愚忠,他惜才,懂变通,只要给点推力,便能让他转向。

这些,竹屿没说。

静思苑的日子,便在一张接一张的符纸里流走。竹屿画符极费心神,灵力从丹田淌到指尖,再顺着笔尖注入朱砂,往往耗上三四个时辰,才能画出一张合格的“健体符”。他算着日子,三天一张,不多不少,恰好够孟尧“续命”,又不至于让他依赖太深。

等到孟子垣的队伍从京城离开后,竹屿在静思苑的廊下“晕”了过去。

消息传到宫里,孟尧果然慌了。这些日子靠符纸吊着,他觉得身子轻快了不少,早已把竹屿当成了“续命符”。当即传旨,把竹屿挪到太医院,派了三个太医围着他转。

竹屿躺在太医院的软榻上,听着外面太医们低声议论“竹大人体虚”,嘴角悄悄勾了勾。他要的就是这个——靠着装出来的病弱,离开静思苑这个囚笼,顺便让孟尧慢慢放下戒心。

他“病着”的第五天,孟尧的仪仗队穿过开封的长街,往景龙门北边的九重塔去了。

九重塔是皇家祭祀之地,比大相国寺更显肃穆。塔前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阶边的古柏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塔檐挂着风鸟铃,被风一吹,便发出清越的响,像在说着百年的故事。

大睿国师祁宣已在塔前候着。他穿一身月白道袍,领口袖边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雪白的长发用根玉簪束着,肤色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站在古柏下,竟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周身都透着股仙气,让人猜不出年龄。

孟尧下了龙辇,看着祁宣,微微颔首:“国师,许久不见。”

“陛下安好。”祁宣拱手行礼,声音清润,“陛下有日子没来塔上了。”

几人拾级而上,塔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混合着檀香与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塔里光线略暗,借着窗缝漏进来的天光,能看见墙壁上斑驳的壁画,画的是历代皇帝祭祀的场景,色彩虽已暗淡,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登上顶层,推开雕花的木窗,整个开封府便尽收眼底。早市的喧嚣、夜市的灯影,甚至远处汴河上的帆影,都看得清清楚楚。春日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市井的烟火气,吹得祁宣的道袍轻晃。

“好地方。”孟尧望着远处的城郭,叹了口气,“大睿百二河山,风风雨雨,能有今日的安稳,不易啊。”

祁宣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天边的流云上:“王朝兴衰,自有定数。陛下仁政,百姓安康,便是最好的福分。”

孟尧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祁宣:“国师,今日来,是有件事想求问。”

“陛下请讲。”

“契丹的驯狼巫女哈日珠拉,”孟尧的声音压得低,“当真没死?若没死,此刻在何处?”

皇帝年纪大了,年纪越大,越喜欢求仙问道,一个月的期限快到,但刑部尚书倪舟的好消息还没有传来,每次都是一样的回答:还未寻到巫女身影。

因此孟尧决定上九重塔来看一看。

祁宣的睫毛颤了颤,没立刻回答。

他走到塔中央的祭台前,那里摆着个青铜龟甲,龟甲上刻满了细密的纹路:“为陛下占卜。”他说。

祁宣拿起龟甲,双手捧着,闭上眼睛,嘴唇轻轻动着,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塔内静得很,只有窗外的风声和祁宣低低的念诵声。站在角落的程千武,呼吸放得极轻。他是天策卫卫长,负责皇帝的安危,今日随驾前来,本以为只是寻常祭祀,没曾想会听到“哈日珠拉”四个字。

那驯狼巫女不是早就在北疆自戕了吗?怎么会……程千武的指尖悄悄收紧,心跳快了几分。

祁宣念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才睁开眼,将龟甲放在祭台上,仔细看着甲片的裂纹。他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陛下,龟甲显示,哈日珠拉未死。”

孟尧的瞳孔一缩:“她……她在哪里?”

祁宣的目光转向窗外,落在西南方向的群山处:“在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离京城不远,且……身边有‘自己人’。”

“自己人?”孟尧的眉峰拧成了疙瘩,“你的意思是,她被契丹人藏起来了?”

祁宣摇了摇头:“龟甲只显方位与迹象,具体是谁,看不真切。但可以肯定,她暂时不会对京城造成威胁,似乎在找什么。”

孟尧沉默了。

哈日珠拉没死,还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身边还有“自己人”……这几句话像石头投进了他心里,荡起层层巨浪。他想起崔七,想起那个总躲着阳光的少年,想起他画符时偶尔露出的生疏却又熟练的手法……难道……

程千武猛地掐了自己一把,把那念头压下去。天策卫的职责是守口如瓶,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能外传。他深吸一口气,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知道了。”孟尧开口,“国师,此事……除了你我,还有今日在场的人,不可再让第四人知晓。”

“臣明白。”祁宣躬身应道。

孟尧又望了眼西南方向的群山,接着,他转身往塔下走,带起些微尘。

程千武跟在后面,目光落在祁宣身上,见那位国师正用布轻轻擦拭着青铜龟甲,神情平静。

下了九重塔,春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孟尧的仪仗队往皇宫去了,铜铃的响声渐渐远去。程千武回头望了眼高耸的塔影,塔尖刺破云层,像在窥探着天地间的隐秘。他握紧了佩刀,转身跟上队伍。

……

院子里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程千武握着朱砂笔的手上。

崔七蹲在门槛上,怀里抱着啃得只剩核的苹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千武。这已经是程千武第三张画废的符了。从前他教程千武画符时,这人虽然记性不好,但是很有耐心,学东西不算慢,可这两天,他像被什么东西魇着了,要么对着符纸发愣,要么就把笔摔在案上,一张简单的基础符纸都画不好。

“程卫长,”崔七把苹果核往墙角一扔,笑道,“这平安符的‘平’字,我昨天教你是左边窄右边宽,今儿怎么写成方的了?”

程千武一愣,他抬眼瞥了崔七一眼,又很快落回纸上:“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崔七索性站起来,几步凑到案前,“我昨天说,‘平’字像挑担子,两边得匀,不然会歪。”

程千武的喉结滚了滚,像是在回忆。可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没想起昨天说过这话。

他挥了挥手:“一边去,别碍事。”

崔七没动,反而弯腰捡起他刚画废的符纸,对着光看。

“这符废了吧。”他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程卫长也有手抖的时候?”

这话带着点挑衅。换在平时,程千武或许会瞪他一眼,骂句“小兔崽子”,再重新画一张给他看。可今天,他只是把笔往砚台上一搁,冷着脸。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

崔七脸上的笑收了收,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程千武的反应非常不对,似乎是在瞒着他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崔七把废符纸揉成一团,扔进竹篓,“就是觉得,程卫长这两天像掉了魂。”

他顿了顿,“是不是去九重塔,撞见什么了?”

程千武的身子一僵,他霍地站起来。

“你胡说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我去九重塔干什么?我忘了。”

又是这样。

崔七心里了然。程千武记性差,这是府里人人都知道的事。前儿素梅托他带包桂花糖,他转个弯就买成了姜糖;上月程奶奶嘱咐他修廊下的木凳,他修了一半,被人叫去议事,回来就忘了。

可这次不一样。他不是忘了事,是在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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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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