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秦素才知道那天陈后早上忙的事是什么。西北送来的那两个异域女子身怀异心,备了毒,要刺杀陛下,但却不小心露了行迹,被教坊的女子翩跹告发了。
而陈后很快便就这件事,起了另外的心思。
“放宫人出宫?”秦素低语。今儿早上请安她便觉得不对,陈后频频看她,之后单留了她品茶,不过多时便得了这么一消息,只是如今依旧是腹稿罢了。
“不错。”陈后镶花嵌玉的指甲扫过釉黄的碗口,慢慢抬起来道,“我与妹妹之间便不说那仁义礼教的话了。只说这宫里头,老人一大堆,新人也愈来愈多。这人一多,再杂些,便容易出事儿。况且有那年老体弱的,也未必就缺她们干活了,叫家人领回去,也是咱们的仁德。若怕人手不够,等过了明年,再选好的来,也没什么。”
“娘娘说的是。”提起这恩放出宫,秦素脑子里首先浮出个自家宫里的人来,芷兰。不过这话她倒不急着说,反而道,“只是两宫太后处多是些老人伺候,若我们贸贸然改了,恐母后们也多有不便。”
“这是自然。除了两宫太后与陛下处,各宫的人也该各宫报送,不说妹妹,我也是不愿随意插手多管的。”陈后点头接过,不以为意。
“娘娘谋虑甚深,旁的,我也想不出什么了。”秦素此时确实未曾多想,可出了中宫的门墙,被太阳一晒,忽而就想起了教坊中的翩跹了。
她无名无分,又惹了人眼。若是皇后听闻她找过自己,又或者看她一心向上,不顺眼,而借口此次检举有功,施恩给了她良籍,命她出宫,也是个无法。
“娘娘”芷兰见秦素忽而停了步,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叫了一声,提醒道,“戚昭仪来了。”
“哦?”秦素抬头微愣,这戚昭仪不早早回去歇着,或是逛园子,等在皇后宫门口做什么。若是为了等她,此举也未免太过显眼了。
“见过贵妃娘娘。”戚昭仪走上前来,不两步便到了近前。
“妹妹快起。”秦素抬手扶了她一下,含笑道,“我这人也疏懒,倒不常见。妹妹,这可是在等我呢?”
“是,妾确实在等娘娘。”戚昭仪大大方方说了,“妾本想早些拜会贵妃娘娘,可一朝遭了小人,身上带了些数不清的罪孽,便也不敢走动,怕给娘娘添堵。可如今事到眼前了,又不得不来求娘娘。”
“求我?”秦素颇为疑惑,不是她自谦,只是在这宫里,她这贵妃位份也不过说着好听罢了,论权论势,论虚名论实权,都不该求到她头上才是。
“是,若娘娘不弃,可否到您宫里一叙?”戚昭仪侧头看了下周围,秦素虽微动,但已知其意,便也点了头,算是应了。
故,二人分坐轿辇一前一后地往千福宫中去。跟在一旁的芷兰颇为操心,路半之时,特意挨进了轿辇,与秦素道,“娘娘恕罪,许是奴婢多虑了,总觉得她心内藏奸。”
“可能吧。”秦素听着树上的蝉鸣,轻声道,“她若真是有些小心思,也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你家娘娘行得正、坐得直,倒也不怕什么。”
“旁的也罢了,若她求了娘娘什么不可说的事儿……”芷兰颇有些担忧地往上看了看,正对上秦素的眼睛,“娘娘听了都脏耳朵。”
“我倒是怕她求的仅仅是一桩无关紧要,随处可闻的小事。”秦素勾了勾唇,讲道,“若陛下或是太后听说了,一时心血来潮,问起我,说戚昭仪所求何事,神神秘秘的,还要避着人。我如实答了,再把那小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你以为陛下太后能信?若是他们不信,又该如何想我?以为我是藏了二心的人,且连撒谎都不会?”
“娘娘!”芷兰闻此骤然急了,睁大眼睛,抬手搭在轿辇上,“那您还听她的?”
“接着走。”秦素见轿辇慢了,扬声道。而后缓了缓,方才继续与芷兰轻声说,“什么叫我听她的?许是人家真有事儿呢?进了宫就同是这皇家的人了,谁也没比谁高贵到哪儿去,谁也没比谁低贱到哪儿去,以后一辈子邻居住着,能帮把手就帮一把,说不定哪天还要求着人家呢。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也没必要拒人千里。”
“娘娘心善。”芷兰虽仍打着鼓,但碍于身份,又在外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默默地跟在一旁,心如擂鼓地走了一道。
“今儿是我唐突了。”进了堂中,未及坐定,戚昭仪便整了整衣服,翩然下拜。
“妹妹快起。”秦素话虽说着,动作上却慢了些,还是芷兰上前,一把将戚昭仪扶了起来。
“本来这事儿不该叨扰娘娘的。”戚昭仪皱了眉头,两只手搅在一起,上了茶都没看见。“过些日子便是中秋,依着礼制身份,我母亲前一日是能求见进宫的。可昨儿宫外头忽然传了信,说我母亲十几天前突然中风在床,已是不能动了。前些日子宫禁森严,这消息才传得晚了些。我当时一听便受不得,我年纪小,上头又是哥哥,等我出来的时候,母亲真是眼珠心肝般的疼。这虽进了宫,但也未曾想过母亲这时候便得了如此重病,一时心焦,不得已,当晚便求见了皇后娘娘,想要出宫探病。”
话至此处,秦素也听明白了。刚进宫不到一年,便想着要出宫探母亲,若是平常人家还好,说不得还要备车备礼地去。可嫁入了皇家……若皇后轻易便应了,上头两宫太后怕是要挑她的毛病了。须知往日里,便是无事,两宫太后还要明里暗里争上一争,彰显权柄呢。
“娘娘不准,虽也是好意,但血浓于水,传信又迟滞,我只怕母亲病重,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得了。”戚昭仪言道此处手指颤抖,竟是无法自持。
“皇后娘娘都不敢应承的事儿,我更是不敢应承了。”秦素看着戚昭仪眼底被粉霜遮盖的青黑,自己心里也默默叹息。若是易地而处,只怕亦是心急如焚,未必能如戚昭仪般在人前守得住。
只是心同此心,但她也做不得什么。
“妹妹才进宫中,如此思家怕是要让人误会,误会你一心只有父母娘家,不知皇恩。”秦素叹了口气,不再看她,“你还小,相貌性子都还不错。若是一时忍了,安心在宫里呆着,他日博了圣上欢心,再有个一儿半女,这日子便是锦绣了。何苦非要钻这牛角尖,回去看一趟?好不好的,你又不是大夫御医,帮不上手,反而给家里召累。若是你肯听我一句劝,我这便去万寿宫中,与母后求情,给你母亲遣个圣手。”
“多谢贵妃了。”戚昭仪坐在椅上沉默不言,身子愈发显得消瘦,过了半盏茶的时候,方才冷冷回了一句,而后猛地起身一福,拔腿便往外走。
“妹妹若真想破釜沉舟了,就去求陛下。梨花带雨、娇弱无助的美人总是惹人怜惜的。”眼看着戚昭仪要走,秦素只好提声道,“只是妹妹想好了,日后的路。”
“谢娘娘指点。”戚昭仪在门口停了一停,头也不会地去了。
“娘娘”在外听半晌的芷兰眼见着戚昭仪走了方才进门,面带不解,“娘娘为何要帮她?”
“如何就帮她了?不过是给她支条险道。走不走?怎么走?走不走得成?我都是一概不管的。便是问道我头上了,我也只说看她哭得可怜,一时心软,只好叫她去求陛下。”秦素此时也平复了心境,端起茶来,竟隐隐绰绰从那混汤中看见另一个人来。便是那风姿飒爽,有话便说,行事直率,万事随心的宣城。
“虽说如此,可若是戚昭仪行止不端,连累了您……”芷兰说了一句便止住了。事情已然做了,多说无益,再行思来想去,只能是愈加烦恼无脱。
“若这都能连累,早沾了满身泥了。”秦素回了这句,愈发觉得像是宣城的口气了,不由摇头一笑,与芷兰道,“你这老气横秋的操心劲儿,也不知随了谁。我虽不爱多事,可未必怕事。我做的事儿也不怕人知道,便是有一二不妥之处,也无大碍。”
“娘娘行事自是无措,只是我心小,怕有个横枝竖叉,出事儿呢。”芷兰见秦素如此说,也知其心有腹稿,便不再多言,收了那未动的茶杯,一步步退出去了。
倒是秦素,自动了要芷兰出去的心,再看她便多了一分情谊和耐心。往日她嫌芷兰功利,与自己拧着一股劲儿,不同心,故而总有些冷待。此时眼见着要她去了,又念起她往日的好来,做事沉着,处事老道,能统领御下,诸事安排得面面俱到,又能心系上情,抽着空在忙前忙后、出谋划策。若说忠仆能妇,也便莫过于此了。
反观自身,出身平庸又不善交际,承了运势又不愿担责,借口旧闻而蜗居一处,只靠着身份等闲度日。如此不求上进,又不愿旁人劝进,也难怪自家太后看不上眼。
只是这日子实在好过,不舍改罢了。秦素闭了闭眼,微笑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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