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预料的不错,陈后在得了旨意,命人广散消息之前,便特意命人去了趟内教坊,赐了翩跹良籍,又赐银二十两,且命人将其送回原籍。据说,翩跹走的时候,连一句话都没和周围的人说上。
“是吗?”秦素说了一句便放下了,只顾着将煮好的茶慢慢斟进杯中,缥缈的香气在雾霭中腾腾而起,如灵蛇般轻巧而狡猾地顺着鼻腔钻入心肺,而后钩缠起关于此香的种种回忆。
“我第一次喝茶,喝的便是这雨前龙井,清新淡雅,不似苦岩回想浓厚,也不似秋菊,花气袭人。像是君子,卓然而立,清净致远。”秦素端起一杯茶递给容青,“这时候放得不似刚来了,但也不错,你尝尝。”
“是。”容青身子前倾,后背似绑了一块板平直,脖子也长了些许。只见他双手接过,眉目微垂,谨慎的模样叫秦素都忍不住心动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
“娘娘,”芷兰动了动唇,看着秦素的这番模样愈发心惊。陛下一年到头也不过来这千福宫几次,连太后都不甚满意,娘娘却是不急,这也倒罢了。如今这意思,倒是越发看重这小内监了,若娘娘如宣城般乃是正正经经的皇室公主倒还罢了,可娘娘毕竟也只是陛下的女人,动不得心。无论这容青的根去没去净。
“你昨儿不说,快入秋了,今儿要收拾收拾,把厚衫毛料都翻找翻找么?”秦素一见芷兰模样,便知她是想差了。可这话又轻易辩解不得,只好先支开了她,省得容青见了也跟着想歪。
芷兰闻音知意,虽心下深觉仅留秦素与容青二人于屋中不妥,但若秦素不甚漏了行迹,让他人知晓,便更为不妥。比较之下,只好点头出门,顺手站在屋外,将房门关紧了。
“你跟着史姑姑学习多日,确实长进不少。”秦素看着容青双手捧茶,小口细啜,颇有些拘束,不由与他搭话道。
“多谢娘娘夸赞。也谢娘娘培育之恩。”容青闻此,忙将茶盏放下,低头道。
“这几天没来前头,怎还拘谨上了?不必如此,我叫你来,除了喝茶,还有事想问问你。”秦素见容青如此,只好拿故事引着,叫他放松些,“你与史姑姑学规矩的时候,可曾问过她内教坊里的事儿?听过内教坊里的故事?”
“姑姑倒是说过一些,但都是教我要好好学规矩的故事。”容青闻此倒更有些紧张,凝神细想道,“有受了冤屈,虽被没入教坊,但勤学苦练,举止得当,得了贵人青眼,平冤昭雪的。也有绝色美人,形容懒散,不通规矩,冲撞了上头,最后得了责罚的。大概想来,多是这些故事。”
“应是如此。”秦素点头微笑,又提了壶,再冲了一壶道,“那她说没说紫朱两才人的旧事啊?”
“这倒是没有。”容青刚摇了下头,又半路止住,看向秦素道,“但是说了些翩跹姑娘的旧事。”说完此句,容青便想起刚才芷兰所说翩跹出宫的事儿,又停住了。
“哦?翩跹的旧事?反正也是闲着,看这外头,一会儿估计又要有雨。闲着也是闲着,说说。”秦素又给容青斟满,并推了推桌上的盐渍梅果。
“姑姑说,翩跹姑娘好像是外头教坊里出生的。自生下来就是罪籍。小时候还不显,越长大了越是好看,也因此进了宫里的内教坊。不想这翩跹姑娘不光人长得好,还谦虚有礼,对这些教规矩的姑姑也尊敬,知道刻苦用功。在内教坊不过几年,便已是里头舞跳得最好的了。史姑姑还说,若不是紫朱两位才人是双生姐妹,天生比旁人多出一截来,这飞上枝头的还不定是谁呢。”容青一口气说的嘴唇直干,拿了面前的茶盏,也忍不住一口一口往嗓子里润。
“所以说,这便是命了。命好的,出身低些,但有个双生的姐妹,凭空比身边的人多了个长处;出身高些,就像我,本来以为能混个上品的诏命已是大幸,不想嫁入皇家,几年过去跟着陛下,水涨船高,也坐上了妃位。”秦素说道此处颇有些悲悯,看着杯中沉浮的青叶,淡淡道,“命不好的,智计百出,手段用尽,可总是差那么一小点,看不见前头,就折回去了。就像翩跹。”还有我三堂妹。
秦素说道此处,突然想起好久没再听过自家三堂妹秦探玉的事儿了。上次听闻她的消息,还是她与兵部侍郎的二公子成亲不久便怀孕的旧闻,后来也不知她生男生女,孩子如何了。算算日子,那时候正值先帝驾崩不久,一时也没记起来她。
后来秦夫人再进宫的时候,秦素便多问了一句,“久不闻探玉妹妹之事,也不知她近日如何?前些日子太后还曾说起,当初差点就指了她进宫。”
“太后可还说别的了?”秦太后听闻秦景瑜过问此事,心里首先便是一个咯噔,不及回答,便反问了回去,“可是有事点你呢?”
“所以才要问问三妹妹可是生了个儿子,又或者怀了二胎?”秦素倒是从不将秦太后的责备之言放在心上,剥了个荔枝,面上带笑递给秦夫人,“毕竟母后话中很有些遗憾,恨不能时光倒转,坚持要探玉妹妹入宫。”
“你这孩子倒是心宽。她虽说是你姑姑,可早年与咱家也并不亲近。如今做了婆母,要求又是不同。且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竟半点不上心,还与我玩笑。”秦夫人嘴里虽嫌弃着,但依旧伸手接过荔枝,托在手里吃了。
“这岭南的荔枝确实甜。也不怪那人喜欢。”秦素半点不在意,只催促道,“母亲不必问我与咱太后的事儿了。便是她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我,在外人面前也得做出个一家人的样子来。私底下多说两句,也不过当做磨磨耳朵罢了。你快说说探玉的事儿。”
“有何可说的。她去年刚生了个儿子,照顾小的还照顾不过来,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再怀上。便是人家赞她如何好,那也是看在你与太后的面上,看在秦家的面上。倒也没什么值得往心里去的。”秦夫人不欲说她,草草说了两句便转了弯,“对了,咱们刚搬来的时候,宣城公主府还遣人来问过,说殿下在宫里素与你好,我们入京也算匆忙,若有不便的,尽可以开口。当时我与你老爷也没多心,还欢喜你在宫中多了个依靠。可前一阵我又听说宣城公主与咱们太后生了龃龉,这前阵子连京里都呆不得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会连累了你?”
“此事牵扯先帝后宫,我一个小辈也不甚知之。不过宣城绝不是个吃闷亏的人,若有仇,当场就报了。便是当场报不得,她也绝不会忍着。一时有人挑拨离间,宣城也是未曾想。且等她杀回来,立得稳了,新仇旧恨都报了,娘也就不担心了。”秦素也是宣城走了后方才觉得这事儿与她往日的性子不像,她可不是个受伤龟缩的人,这时候躲出去,倒像是在避嫌。可惜她消息不甚灵通,也不知宣城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我是担心你在太后面前难做。”秦夫人擦了擦手指,深深看了秦素一眼。
“我在祖母二叔家中便素有木头人之称,怎在太后面前就多了话?便是太后说宣城的不是,我也就坐着听着,不说不动就完了,也没甚难做。”况且秦太后在她们面前对宣城还颇有几分慈爱,不过不知真情几分,故还是未与秦夫人言。
“听你这话,倒像是破罐子破摔。可是最近有了不如意的事儿了?”秦夫人在外头,不知宫里的许多事儿,但看秦素与往日无争的样子颇为不同,便又问了句。
“倒也没什么。”秦素想起陛下猜忌宣城之事便似堵了口气似的,而好容易想要用一用的的翩跹又被皇后逐了出去,她这千福宫也不似前些热闹的时候了,便是消息落到她这儿也多是陈了的,没甚意思。这两天身子又不甚舒服,性子愈发讨人厌了些。
“你这样子分明是有事。”秦夫人一眼便看出秦素心内烦躁又不欲与她说,也不逼迫,“你心中有事不好与我说倒也罢了。毕竟我多帮不上你什么,好多事儿又是未必容易出口的。我也活了这大半辈子了,这时候也是有过。不过气大伤肝,总得想法子排解排解。我看你在宫里尊养得都胖了,不妨动一动,打打拳、射射箭,总比闷在屋子里强。有些事儿啊,日子久了,就忘了。”
“娘说的是。”秦素点了点头,也动了心。这些日子懒了许多,确实也该动动了,等到了冬,天一冷,怕更是动也不想动了。
秦夫人见秦素听劝也不再深问,自己拿了盘中的荔枝剥开皮,露出白色的肉来,放进嘴里。
“对了,”秦素忽而想起芷兰的事儿,转过脸与秦夫人道,“我欲放个宫女出宫,但不知她家人如何安排。若娘有空,便帮我看顾着些,也算全了我与她的主仆情谊。”
“这是自然。”秦夫人点了头,随口问道,“要放哪个?我可认识?”
“就是芷兰。”秦素看了眼外头侍立的翠色身影,轻声说道。
秦夫人闻言也回首看了眼竹帘外的身影,皱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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