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下午,秦素躺在榻上,懒洋洋地半眯了眼。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洒了进来,照在她脸上,如川戏里的脸谱般,画成了一半金一半黑。
这不必点卯请安的日子简直舒服得能让人醉了骨头。秦素做太子婕妤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怀念住在东宫西苑的日子,只为着不要日日请安走动。那时候一日日的无所事事,上头万事有太子妃顶着,寻常也见不到皇后和昭妃,偶有节礼方才大妆出行,也不过是折腾个几日罢了。倒是整日胡思乱想,总觉得那史书上一个个未及登位便身死被废的太子是自家的那个,她们这些妃嫔亲贵皆要跟着一损俱损。等看着那些鬼狐故事,她又会想到若有一日太子登基,自己成了宫妃,碍了别人的眼,被人陷害致死,而后化作一缕孤魂厉鬼,找那害她的人报仇……
年轻的时候,果真是可爱又可笑。现在想来,虽是不着边际,但未必没有可取之处,起码纯稚二字是有了的。若有这么个傻傻呆呆又自以为是的姑娘出现自己面前,可能她也会如宣城等人般觉着这个姑娘又好笑又令人喜欢。
秦素眯着眼睛天马行空地想着,忽而发觉那照在左边脸上的日头没了。睁眼一看,只见一人正站在榻边,拿手把她头上的光遮住了。
“陛下。”秦素的眼睛被光晃的时候长了,骤然睁开也看不清这榻前人的面目。不过能在她面前做出这般动作的,身份必然不俗。满宫里就那么几个身份高于她的,皇后太后又不会做出如此亲密失礼的动作,若宣城还在,倒极可能是她。而今宣城身在晋地,此举也仅有一人可为了。
“听说你病了几日,朕来看看。”皇帝开口说了句,倒是颇有几分平静,听不得息怒。
倒是秦素很有几分心虚。她这病前些日子倒也是来势汹汹,可昨天便已大好了,按理今日也该去中宫、万寿宫请安谢恩,不过她一时惫懒,舍不得销假,故意想再混一两天,却不想被皇帝给堵上了门。倒成了骑虎难下,这病不装也是不成了。
“也未曾吹风受凉,不知怎地便病倒了。”秦素脸上挂了虚弱的笑,有气无力地说了句,翻着身子就要往地上仆。
皇帝自然一把阻住了她。
“不必多礼。既是病了,自当好好休息。况且朕本事来看你的,若再折腾重了,朕必然心怀愧疚,日后也不敢来了。”皇帝扶着秦素坐了起来,回头便见芷兰默默搬了个交椅来,正放在他身后。
皇帝点了下头,一撩后襟坐在秦素对面,正看见被秦素压在身下的书册卷了个边,便伸手拿了出来,抚平实了,方才看见那封页上的三个大字,修仙记。
“往常宫里供奉菩萨佛祖的倒是不少,只不知表姐信道。”皇帝随口说着,翻开来看。
那首页画了一副仙界之境。云端仙海之上雕栏玉砌的九天玄宫,神采斐然的列班诸仙,稍下处还有手抱琵琶、箜篌,衣裙飘曳、凌空如常的飞天之女。底端角处,云海之下,山峰之上,小小的立着一个人,虽不辨面目,但可见其踮脚伸手,汲汲向上,似乎想要抓着升天的契机。
“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闲书罢了。算不上信。”秦素捂着嘴轻轻咳了两下,做足了病弱之态,方才软软靠在后头垫上,垂了眼,喘着气,带着笑,慢慢道。
“小时候太傅、少傅讲史时,多言前朝末帝失德,不顾民生社稷,一味追仙问道。后身死道消,只留下生灵涂炭,人间霍乱。也因此,说佛之言西学东渐,黔首纷纷企慕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佛陀,求生时脱离苦海,死后不入地狱,来世富贵满堂。太宗亦顺应民意,建安民寺,命人立碑作传,休养生息。直至今日,道教只说虽在,但论香火鼎盛,还是佛教更胜一筹。”皇帝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似乎与秦素有关,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陛下说的是。”秦素点了点头,轻笑道,“是佛是道,能流传至今,广为人知的,皆有其道理。我辈偶尔观之,便觉其故事能直通明理教人之意,再读历代法师之言,更觉通透彻悟。”
皇帝听着这不偏不倚的意思,颇有几分不舒服,便逼问一句,“若依着你,道佛之间,会选哪个?”
“我又不曾有走投无路之时,平日听听看看也不过是图个有趣罢了。便是真有事要求助神佛,那也是一个也不敢落的。哪敢偏向一个,遗落一个。若真因此得罪了上天,失了运道,反而不美了。”秦素倒是颇为不信这些,只是世上多信徒,不好明说罢了,只推脱道,“总归是一俗人,也过着一俗世。混沌过去就完了,也不必样样都分个黑白。”
“表姐这话,不过是不愿得罪人罢了。”宫里佛道昌盛,王太后亦与人说其笃信释迦摩尼,秦太后却从未论及此,她宫里亦是香花满园,无半点檀香气。
“陛下圣明。”秦素微微颔首,而后眼看着陛下低头扫了几行那杂书,又提起一颗心来。
“这,讲的是什么?”皇帝随手一翻,便皱了眉。这书中文字粗糙,语义浅显便不必说了,只看这短短一页中只言片语,即可见这里头非黑即白,极为分明地打压一方,偏爱一方,无甚道理,但却引人情绪。
“这讲的是一个书生,因无钱贿赂考官而名落孙山,心情不畅,故寄情山水,游于深山。不想竟误入蓬莱仙境,发现那仙境也如人世,有书院有等级,亦有官职排位。这书生在人世间不曾得官位,入了仙境,因身具灵根,学识飞快,术法文章皆是一日千里,胜过仙境中诸位同窗。于是早早封了仙,得了月宫妃子垂青,继而为人间女鬼平冤,有了纠缠,还和修炼有成的狐狸精、兔精等有露水情缘。期间还有那无才无得的小人嫉妒红眼,频下黑手,有时亦颇为惊险,不过最后不仅都被这书生化解,还因此得了不少的好处。真真是黄粱之梦,令我这看书人都不忍醒来。”秦素说得兴起,一时忘了自己还“病”着,还坐直了身子,面上也多了些许潮红,颇为精神。
“倒是像个书生写的。”皇帝一听便失笑道,也没了兴致,放下书册看着目光灼灼的秦素,“表姐竟喜欢看着些?”
“咳,”秦素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忙低头咳嗦了声,扶着胸口病弱道,“这两日病里糊涂,也不敢学得深了。看看这不过脑子的,得两分趣味也就是了。”
“倒也是。”皇帝也不欲深究秦素这病势如何,顺嘴接道,“这名字起得再洒脱逍遥,内里还是遮不住的利禄之心。倒也不错。有此心者方能上进,方能办事,方能勇于事。”
“陛下通透。”秦素这时候也不敢多说,只作那虚弱之态,微微合了合眼睑,扯了半个笑。
“你既病着便好好休养,朕去院子里转转。”皇帝起身看了眼装模作样的秦素,也没揭破,反而心下觉得正好。
“多谢陛下体恤。”秦素低头领情,后抬眼一扫,对着角落里静立的芷兰道,“小心服侍。”
“是。”芷兰忙矮了身子应下,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何越等人后头。
皇帝未曾注意她,倒是何越暗暗多看了她一眼。大眼翘鼻,樱唇乌发,粗粗看来也算是个整齐的,若秦素有心,往上推上一推……
似乎也没什么用。何越想起那些被皇帝幸过后依旧无名无分的宫女,不由摇了摇头。就连秦太后宫里怀孕的李氏和击鼓作舞的那个什么,都还是庶妃,没半个名分。这个芷兰,也未必会有出头之日。
芷兰跟在后头,默默看着皇帝轻车熟路地四处溜达,眼看着就要走到后头,心不由地暗暗提了起来。容青虽被拘束着,从不在陛下面前露面,但若是恰巧碰上了,一时不防,再露出行迹来,便真是要命了。但她人微言轻,左右不得陛下,只能悄悄寻着底下伺候的,期望有个机灵的,能看懂这阵势去报个信,叫容青躲上一躲。
皇帝在前头走着,想起上回那个颇为可爱的小内侍,心里很有些痒痒。没想到过了垂花门,一入后房院落,便见一清秀俊美的小内侍正拿着粘杆,正趴在树丫上粘知了。
不知怎地想到了粘杆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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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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