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馥万万未曾想到，在自己生辰的当晚，大公主突然高热，人事不省。
“皇后娘娘已下了旨，太医马上就到，娘娘莫慌。”柳絮的手被钱馥抓得死紧，也疼得厉害。她本想从钱充仪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来，可抬眼一看自家娘娘的表情，又不忍了。
向来绫罗重翠，华丽非常的钱充仪此刻白着脸，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只觉得浑身发冷，甚至连身上都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柳絮的话她已是听在了耳中，可心里却依旧慌张得不行，好似冥冥之中有一股预感，就在今晚，她会亲眼看着她如宝似玉，娇养大的女儿一点点死在自己的眼前……
“不。”钱馥拼命压住心底的恐惧，一遍遍告诉着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她女儿福大命大，又是陛下的大公主，有龙气护佑，必是要平安顺遂一生，长大嫁人生子的，怎么可能在这么小的时候就没了呢。她还那么小，连笔都不会拿，路才刚刚走稳，怎么就能这么去了呢？不会的，不会的……
柳絮看着钱充仪的样子，眉头紧皱。便是急发高热，也并非是大病，等太医来了，施针吃药，总是会好的。怎么娘娘这样子，倒像是大公主得了绝症一般，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呢？莫不是母女连心，这大公主果然有些不好了？
这念头也不过在脑中一转便被丢弃一旁。钱充仪是富家小姐又不是医家姑娘，怎就能看出病来？还不是关心则乱，一时压抑不住罢了。不过公主这病来得确实汹涌蹊跷，令人颇有几分疑虑。
未及细思，门外便又小太监急急跑来，隔着门道，“启禀娘娘，太医到咱们宫门口了。”
“快请。”钱充仪心念一松，腿脚便软了些，本想从大公主的床榻上坐起，却因着支撑不住，往外一歪，幸好柳絮在一旁立着，及时扶了一把，方才没有失了仪态。
“娘娘尊贵，只在这里等着太医也就是了。”柳絮一见钱充仪这样子，便明了她此时怕是站不起来了。不过屋里好歹还有几个小宫女，不可轻易叫钱馥失了仪态，故而掩饰了句。而后又对着一旁呆立的宫人道，“还不快把帘子放下了，竟是如此木讷。太医来了，也该知我们拢翠宫的规矩森严才是。”
“是。”小宫女喏喏应了，上前放下轻纱垂帘，复又退回一旁。柳絮趁此机会细细替钱充仪检查了一番，见其头饰衣衫皆无不妥，暗自松了口气，一心等着太医来看。
今日来的太医姓氏颇为别致，唤作百里，是个须发洁白的老爷子。也是正好，正善医小儿。钱充仪柳絮等人一见是他，皆又放松了些，只等他上前来看。
“太医如何？大公主这病，怎就这么急了？”未等百里太医把完脉，钱馥便忍不得了，匆忙问出口。柳絮虽觉不妥，但也不好当着外人下自家娘娘的面子，便也只是沉默不语，目光深深，亦盯着百里太医诊断。
“娘娘莫急，老夫再看看。”百里太医换了只手，又查了次脉，告了声罪，翻开大公主眼皮，而后问道，“不知乳娘何在？公主这两日可曾咳嗽、受风、劳累过度？”
“这倒不曾听闻过。”钱馥一时也不敢断言，回身厉声道，“叫顾氏给本宫滚进来，太医有话要问她。”
“是。”屋内侍立的小宫女早想出去，一听此言忙屈膝应了，急急出去叫跪在庭中的顾奶娘进来答话。
顾氏此时正跪在庭中青石板上。这夏日中清凉宜人的石板此时在顾氏眼中却尤如冻结的冰湖，沁结的凉意顺着双膝小腿，一节节往上攀爬，至于全身。她年纪虽不甚大，但也不小，夏日衣衫轻薄，跪了不过一会儿便已是凉透了，眼看着便要晕倒过去。
“娘娘宣召，奶娘快跟我进屋吧。”顾氏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眼熟的很，似是总在娘娘房中立着的一个，不过平日里倒是没怎么说过话，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听闻此言，顾氏伏在地上应了是，而后便被这个小宫女搀扶起来，不由谢了一声，并问道，“姑娘可知娘娘为何唤我？公主如今如何了？”
“刚太医来了，奶娘未见？”见顾氏晃了晃脑袋，一副周身无力的样子，也知她是累得狠了。娘娘寿诞，她们这拢翠宫里的人早早就忙活了起来，这两三日更是诸事缠身，个个疲乏无比。原以为今日热闹完了能歇上一歇，谁想到竟出了大公子的事儿来，不说歇着，个个绷紧了精神，反比昨日还提着心，不过终究是人身□□，已是力竭了。
“娘娘叫你去，正是要问你公主的事儿呢。”这小宫女姓肖，平日跟顾氏毫无来往，只是见她这般模样，一时心软，趁着没人注意的功夫悄悄提醒了句，“怕是与近日饮食作息有关呢。”
“多谢姑娘了。”顾氏双腿麻得厉害，靠着这小宫女侧支撑方才能一步步往前迈去。听闻此言，心中微微有底，总算扯了个笑，道了声谢。心底暗暗思索着，待会儿如何回话。
这两日公主与往日无有不同，还在她的教导下打了个结子，学了两句诗，今儿当着众人给母亲献寿，长了好大的脸呢。若说不妥……顾氏忽而想起昨日公主晚膳后说冷，她一时未曾注意，只忙着叫人验看今日寿诞上要用的东西，温言劝她去睡了。难不成竟是这一点子缘由？怪不得寿诞席上，公主未曾动过几下吃食，众人皆以为是公主小小年纪，当众献艺紧张了，方才如此。难不成是她白天便发了病，只不过未曾注意？若真如此，那便是她这个做奶娘的罪过了。
顾氏念及此处腿下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幸好那姓肖的小宫女扶了她一把，“咱们可不能进去太慢，奶娘多靠着点我吧。好歹回了太医娘娘，别耽误公主治病。”
“是，多谢你了。”顾氏抿了抿唇，想到了个移花接木的法子。
顾氏进内殿时，正看见百里太医在讲方子。原来钱充仪早已等得不耐烦，连连垂问太医。百里太医见识多了，也知道为人父母的心，便也不故作玄虚，能说的也都说了些。公主这病来时汹汹，不过依旧也是要先吃些药，慢慢调养罢了，就连药方子也大约能开出了。只是为了稳妥，还要细细问询身边服侍的人才好。
“娘娘，太医。”顾氏瘫跪在地，一缕乌发不甚掉落面庞边，看着很有几分狼狈。
“你近几日服侍公主，可有见到不妥之处？比如咳嗽、受寒、受累，或是吃了些什么，脾胃不合之物？”钱充仪得知公主生病来看时，公主已是高热不退，迷糊在床上了。钱充仪一气之下也连问也未问顾氏一句，便着人将她叉出去，扔在庭中跪着受罚，转头就去求皇后开恩传太医了。也是到了此时，见了百里太医，方才沉下心，开口问那顾氏一句。
“回禀娘娘，公主这两日并无咳嗽等症状。至于受累，这两日娘娘寿诞，公主也是一片孝心，特意学了背诗，也不知算不算受累。与平日比倒是累了些，可也没耽误歇着，都是占了些玩乐的时间。”顾氏一边说着一边思索着，突然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下，方才道，“若说不妥，奴婢倒想起来一事，只是不知对与不对。”
“什么事？”钱充仪听奶娘说公主劳心背诗之时，不由又心疼，又内疚。虽然前些日子知道公主在做什么，但也未曾阻止，心底也是希望公主又聪慧又孝顺的。可这时候，她也不想什么聪慧孝顺了，只要公主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便是够了。听闻顾氏还有话说，不由松了眉，心底生出几分期待。只盼公主这病便是因着孝顺她方才得的，是另有小人，才至于此。
“公主午间进膳之时，说席间菜苦，动了几下筷子便停了。也怪奴婢粗心，虽跟着挑出来尝了尝，但因自身无事，也没尝出苦来，便未曾禀告娘娘。现在想来，可能是公主年小，脾胃弱，不似奴婢粗糙，吃了些不干净的便受不住了。”顾氏说道此处不由以头掼地，涕泗俱下道，“都怪奴婢粗心，求娘娘替公主责罚奴婢吧。”
“自是要责罚与你，你且下去候着吧。”钱馥不是那看着人可怜便施善的性子，虽觉得顾氏诚恳，本身似乎也无多大错处，可她即为奶娘，贴身服侍公主，公主生病总要罚她。不然这日后的规矩便乱了，底下人也无法时常警醒，只是浑浑噩噩做些手头事罢了。
“是。”奶娘顾氏踉跄着出了门，颓唐无助地跪坐在地上，双手抚面，肩膀颤动，似在哭泣。旁人见她如此，也暗暗叹息一回，说一句命运弄人，皆以为与她无干罢了。却不知那掩面的手指下，一双眼一张嘴都透着喜意，透着一股虎口逃生的喜意。
公主在席上说菜色之事，定还有旁人见了。只要能互相验证，她这栽赃嫁祸之计，便算是全了。公主年幼，便是好了，也记不得这许多事，只要娘娘信了，这事儿便算是定下来了。至于惩处，轻则打几板子，仍回殿下处伺候，重则放出宫去，也能得些赏赐。总算是性命无忧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