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
“这丫头一走,三两个月不来一封信。要不是麟儿那头还有点消息,我都要以为她被强人掳了去,再不回来了。真真与下嫁出宫时候不一样了。你说,她会不会真是中了那贱人的心思,果真恨上我了?”暖房里,秦太后一剪子将折了的花叶剪落,叹了口气,与彩嫬道。
“娘娘多虑了。殿下多聪明的一个人,便是一时不明白,多个几日,总能知道娘娘的心意。”彩嫬蹲在地上,拾了枯败的落叶放在盘子里,又拿小铲子在根处松了松土,撒些黑灰上去,拍了拍,“再者宣城殿下行事的确太招摇了些。不说娘娘,便是奴婢也觉不妥。毕竟只是公主,与前头牵扯过多,终究祸福难料。况且殿下已是顶天了。”
“她那心可野得很,未必愿意如此便罢呢。”秦景瑜放下剪子,看着面前的牡丹,摇了摇头,“世人喜欢以花喻女子,偏她喜欢以树自比。若是个男孩儿,我只怕还要提防两分。可偏偏是个女儿,又一点点看着她从小长大,这心里头,便只剩下不忍了。月满则盈,水满则溢。我当她作亲生女儿,只盼她安享富贵荣华,可她偏不愿意。反看那秦素,天天窝在宫里,静得跟个木头似的,半点不知上进,倒与她好上了。若她俩能掉个个儿,我也便舒心了。”
“要贵妃娘娘上进,怕是要比令宣城殿下知足更难。这宫里头除了太后皇后的宴,旁人的事儿,她是一概不去的。便是自己个儿过生日,也不请人,悄默声地要膳房做一桌子菜便也算了。若不是娘娘记着,特意给了赏,这宫里头只怕没人知道贵妃娘娘的生日呢。”见秦太后放下了剪子,彩嫬也站起来,扑了扑膝上沾的细土。
“所以我也不想了。”秦景瑜接过后头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问彩嫬,“静姝如何了?我前两日见她那肚子不小,也该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
“好着呢。太医如今是一日一来,昨儿还说呢,算着日子也就这两三日了。”彩嫬也接了帕子,擦净了手,往前凑了半步,轻声道,“那边也得了信儿。听说是等不及了,已是喝上了催产的药,就想争这个大皇子的名头呢。”
“真不是她亲侄女,用起来半点也不心疼。便是喝药早产又如何?命当如此,便是占了个第一子的名头,身娇体弱,再养不活,也是可惜了我的孙子。”秦太后一脸不屑,走到躺椅旁坐下,靠着垫子看她刚修的那几处花,“那王楚玉竟也肯干。”
“不过是个乡下孩子,能进宫已是福分了。她懂什么。”彩嫬看着小宫女奉了茶来,也觉得有些口渴,但依旧半丝未露,只接着道,“况且李姑娘至今未得陛下封诏。论身份,她倒是更高些。”
“孩子还没生出来,男女都不知道,急什么。”秦太后倒与皇帝一般,并不着急给李静姝封号,只等她生出来,再看是男是女,届时斟酌再定。
“娘娘心中有定数,自然不急。奴婢心小,只怕李姑娘心里忐忑,怀不安稳。”彩嫬听闻后还是觉得不妥,便又加了句。
“若她如此担不得事,也便是个没福没命的。”秦景瑜不欲再说,摆手叫伺候的小内监与她掐肩,自己则双目一闭,静修安神去了。
彩嫬见此也不过也不好再说。却知她与秦太后的私话竟会传到在此寄居、身份未明的陆玉屑陆姑娘耳中。
“连太后娘娘也不愿为娘娘说话?”陆玉屑站在假山后一动不动,凝神细听。
“未必就是如此了。太后娘娘许是想等着大皇子落地,到时一举给庶妃赐个高位也未可知。”另一个嗓音温厚许多,听着年纪也似乎比第一人长了几岁。
“你倒是凡事净朝好处想,却不想想这娘娘没名没分的,万一孩子一落地,便被抱走了,得着便宜的是谁?”那头一个讲话的心气不顺,说话冲了不少。
“你我不过都是伺候人的,做到顶也不过是个姑姑,何必插嘴贵人们的事儿。若是让人听了,难道庶妃还能保了咱们?”那痴长几岁的倒是心思通透,可这意思停下来,却未必当得了一个忠字。陆玉屑虽与李静姝无甚往来,但万寿宫里的宫女内监也算用心记过,听这话音也大概猜到了两人的身份。
“你这话说的好,是个知道亲疏贵贱的。不像我,一心一眼只在一个身上。”只听那边的小宫女冷笑一声,跺了跺脚道,“你也别藏着掖着。既是如此懂事,就该去前头露露脸,何苦在这儿与我送人情?是了,若庶妃生下大皇子,得了恩典,做了贵人,你也算搭上咱娘娘的线了。你且放心,我也是个知道好歹的,总归是与娘娘递过信,忘不了你的赏。”
“罢了,我也是多事。”那个通风报信的闻此也是心灰意冷。她本是看在多年情谊的份上才多了一句嘴,却不想这丫头听不得一句不是,只把人往恶处想,句句不饶人。再说下去,倒没意思了。
听着那边两人分道扬镳,行得远了,陆玉屑方才跺了跺脚,搓了搓手,吐出一口气来。这宫里便是如此,说是规矩森严,可背后总有那多嘴多舌的;说是母凭子贵,可最后看的还是出身和圣宠。她今儿也算是听了一场好戏,不过这故事却并不能让她高兴。李静姝暗结珠胎、私藏两月之事,还是得罪了秦太后,不过因着腹中孩儿,只得了些许冷待罢了。她同样驳了秦太后的意思,或许还得罪了陛下,现而今依旧是个冷待,过些日子,只怕更坏。
也该想想法子,寻个日后了。陆玉屑皱着眉一步步往回走去,到了住的地方又在门口站住了。她这没名没分的住着,太后仁和,一应花用均叫人匀了些与她。可到底也不过比普通宫人多些,使煤使炭都要节省,像这日头高照的时候,就不必进屋子点火了。
“姑娘。”伺候的小宫女翠儿收拾得了屋子,一出来便见着了她,便上前福身道,“今儿太阳好,姑娘可要拿垫子来坐儿会?”
“不必。”陆玉屑摇了下头,没说怕坐久了冷。
“宣城公主在时,姑娘还能有个人说几句话。这些日子除了与太后娘娘请安,姑娘竟是没什么说话的人了。要奴婢说,姑娘不如出去走走,便是不好叨扰皇后娘娘,去贵妃娘娘宫中转转也是好的。贵妃娘娘是太后的亲侄女,必也是个极好的人。”翠儿也知道陆玉屑身份尴尬,不过这干坐着总不是个头。若是早先应了太后,如今也是陛下嫔妃了,就是位份低些,也比这个干吊着强。但事已至此,总要寻个出路。除非遇上了和亲之类的事儿,否则太后是不会轻易收陆玉屑做干女儿的,这路堵死了,就只剩下当初的一条老路了。不过这路也不好走,最好有个说客。宣城公主不在,秦贵妃倒是个极好的人选。
“你说的也是。”陆玉屑点了下头,心里却另有计较。若这秦贵妃是秦探玉倒也罢了,秦素,木头似的人,毫无志向不说,又有什么心智手段来帮她。再者,秦太后处她已是得罪过了,心里总归留了疙瘩。
况且这宫里明明有两宫皇太后,便是秦太后势头更胜些,王氏仍是先帝嫡后。若能搭上她这条线,走两头的路子,那才好。
陆玉屑略一思忖,定了主意,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收拾收拾,这往千福宫中去。”
“是。”翠儿不疑有他,颇有些兴奋。倒是陆玉屑跟在后头,细细思索,怎样才能搭上王太后这条线。王婕妤生产在即,她一个未婚女子不好去,而后便是那两个出身教坊的双胞胎才人……位卑不显眼,也不好帮着传话。
具体如何倒要仔细思谋。
陆玉屑回屋换了身能见人的衣服,披上了秦太后所赐的鸭毛大氅,还未及处院,刚走了几步,便见前头匆匆跑过两个太医,转头一望,才见李静姝所居的长风居已是乱成一团。
“这是怎么了?”陆玉屑皱了皱眉,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对翠儿道,“你去看看,可是李庶妃要生了?”
“是。”翠儿点了下头,也知道这时候不好出去,便提了心,匆匆往拿人多处走去。刚走了没有几步,便被相熟的内侍拉住了。
“今儿正是乱的时候,往前凑什么。”这内侍姓刘,乃是翠儿的同县。
“刘叔,”翠儿一见是他,心里先怯了三分,“这动静大,叫陆姑娘看见了。是她叫我来看看是怎么了。”
“怎么了也与她一个未出阁的贵小姐无关。”刘公公冷笑了声,摆手叫翠儿回去,“你们且安生待着。等有了消息自会通传,这时候就别在外头瞎逛了。若冲撞了人,你这一条身子是不要了?”
翠儿没有说话,心里却十分不爱听。不过是在这宫里混了些许年纪,做了个小头目,手下有两个小内监伺候,真教训起她来了。若有朝一日陆姑娘做了娘娘,她起底就是三等宫女,可比他出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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