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猎场,旌旗蔽日。初春的日光尚未驱尽残冬的凛冽,洒在戎装将士的铁甲上,反射出冷硬的光。号角长鸣,马蹄声如滚雷般掠过枯黄草场,惊起阵阵寒鸦。
顾翊潇端坐于墨骊马上,一身玄色骑射服勾勒出挺拔身形,金冠束发,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他的目光越过奔腾的猎物,始终锁在观猎台那一抹素白的身影上。
谢淮之今日未着官袍,仅披了件月白狐裘,懒倚在铺着白虎皮的檀木椅中,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暖手炉上的流苏。他与身旁喧闹着品评各王公贵族猎获的官员们格格不入,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偶尔抬眼望向猎场,那眼神清淡得像山巅的雪,不染半分尘埃,也看不出一丝温度。
皇帝今日兴致极高,抚掌笑道:“众爱卿今日需得尽力,猎得头彩者,朕重重有赏!” 目光扫过台下,最终落在顾翊潇身上,“翊潇,你是我大梁战神,今日可莫要让朕失望。”
顾翊潇躬身抱拳:“臣,定当尽力。” 他声音洪亮,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再次掠过观猎台。谢淮之恰在此时微微侧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碰,一触即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顾翊潇清晰地捕捉到,谢淮之眼底那瞬间掠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担忧,又似是……决绝。
“驾!” 顾翊潇不再迟疑,一夹马腹,墨骊马如离弦之箭冲入猎场深处。亲卫紧随其后,卷起烟尘。
猎场丛林茂密,枯枝败叶在马蹄下碎裂,发出簌簌声响。顾翊潇心思却不在狩猎上,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昨夜暗卫的密报——北狄三王子扮作商人,已混入京城,今日春猎,恐有异动。而所有线索,隐隐指向那位端坐高台、看似与世无争的宰相。
“王爷,前方发现大虫踪迹!” 亲卫统领沈逾明(字:慎之)策马靠近,低声禀报。
顾翊潇眸光一凛:“围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猎场之中,究竟藏的是猛兽,还是……**。
侍卫们训练有素地散开,形成合围之势。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数支淬了幽蓝寒光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密林深处激射而出,目标并非顾翊潇,而是直取他身侧几名负责警戒的侍卫!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闷响。几名侍卫应声落马,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伤口处迅速泛黑,显然箭上淬有剧毒。
“护驾!” 沈逾明暴喝一声,拔剑格开一支流矢,率众将顾翊潇护在中心。
顾翊潇面沉如水,手中长弓已然满月,“嗖”一声锐响,一支雕翎箭裹挟着破风之势,射入弩箭来处的树丛。一声短促的惨嚎传来,一道黑影从树上栽落。
“留活口!” 他冷声下令。
然而,不等侍卫上前,四周骤然响起更多弓弦震动之声。数十名蒙面黑衣人自林间、草丛中跃出,刀光凛冽,直扑顾翊潇!这些人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招招狠辣,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场面瞬间大乱。兵刃交击之声、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顾翊潇挥剑斩翻一名冲至近前的刺客,玄色衣袍被溅上温热血点。他眼神冰冷,心中却如明镜——这些人的目标明确,就是取他性命。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仿佛早已知晓他的行进路线。
观猎台那边也已听到动静,惊呼声、骚乱声传来。御前侍卫迅速集结,将皇帝及众大臣重重保护起来。
混乱之中,顾翊潇眼角余光瞥见,那抹月白身影不知何时已站起身,立于栏杆之前。隔得太远,他看不清谢淮之的表情,只看到对方紧紧攥着栏杆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在担心?还是……在确认计划是否顺利?
一股混杂着怒意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的火焰,猛地窜上顾翊潇的心头。他下手愈发狠戾,剑光过处,必带起一蓬血雨。
激战正酣,一名刺客竟突破重围,手中淬毒短刃直刺顾翊潇后心!角度刁钻,时机歹毒!
“王爷小心!” 沈逾明惊呼,却被两名黑衣人死死缠住,救援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咻——!”
另一支羽箭,从截然不同的方向破空而来,速度更快,力道更猛!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射穿了那名刺客的手腕!
“当啷!” 短刃落地。
顾翊潇猛地回头,看向那支箭的来处——那是猎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高坡。坡上,一人青衫白马,手持长弓,弓弦犹自微颤。
是谢淮之?!
他何时离开了观猎台?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还……出手救他?
这一箭,不仅救了顾翊潇,也瞬间打乱了刺客的阵脚。顾翊潇抓住时机,厉声喝道:“杀无赦!”
侍卫们士气大振,很快将剩余刺客或斩杀或制服。然而,那些被制服的刺客几乎都在瞬间咬碎了齿间毒囊,顷刻毙命,无一活口。
现场一片狼藉,血腥气弥漫在初春的空气里,令人作呕。
顾翊潇勒住马缰,胸膛微微起伏。他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钩子,死死锁住高坡上的谢淮之。
谢淮之端坐马上,缓缓放下了长弓。风吹起他青衫的衣袂和未束的墨发,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他迎接着顾翊潇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出手相救后的关切,也无阴谋败露的惊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两人隔着尸横遍地的猎场,遥遥相望。
空气凝滞,杀机未散,却比方才的刀光剑影更令人窒息。
顾翊潇驱马,一步步走向高坡。马蹄踏过染血的草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沈逾明欲跟上,被他抬手阻止。
他独自一人,来到坡下,仰头看着马上的谢淮之。
“谢相好箭法。” 顾翊潇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碴,“只是不知这一箭,是救人,还是灭口?” 他指的是那名被射穿手腕,却同样迅速服毒自尽的刺客。若非谢淮之那一箭,或许……还能逼问出只言片语。
谢淮之垂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沉默片刻,才轻声道:“王爷认为是何种,便是何种。”
“为何在此?” 顾翊潇逼问。
“猎场喧哗,臣忧心圣驾,特来查看。” 谢淮之的回答滴水不漏,语气平淡无波。
“查看?” 顾翊潇冷笑,猛地举起手中剑,剑尖直指谢淮之,其上鲜血犹自滴落,“还是来看顾某是否已命丧黄泉?”
谢淮之的目光掠过那犹带血痕的剑尖,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但很快恢复平静。“王爷若遇不测,于国而言,是撼动江山之损失。于私……”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染上一丝难以辨明的喑哑,“臣,亦不愿见。”
“不愿见?” 顾翊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中却满是苍凉与愤怒,“谢以安!事到如今,你还在我面前做戏!这些死士,与你脱不了干系!”
谢淮之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像一枚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顾翊潇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王爷手握监察之权,若有证据,尽可拿我下狱。” 他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若无证据,便是污蔑当朝宰辅。王爷,即便您是璟凌王,也需遵循法度。”
顾翊潇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没有证据。那些刺客身上干净得如同白纸,使用的兵器也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式,毫无线索可寻。谢淮之做事,向来如此,不留丝毫痕迹。
“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翊潇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他看不懂他,从来都看不懂。十年前那个眼神清澈、会拉着他衣袖说“砚知哥哥我怕”的少年,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心思深沉、浑身是谜的权相?
谢淮之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顾翊潇,目光深邃,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愤怒、质疑、痛苦,都牢牢刻印在心底。
良久,他轻轻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王爷,” 背对着顾翊潇,他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小心身边的人。”
说完,他策马缓缓离去,青衫白马的背影,在渐沉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而决绝。
顾翊潇僵立在原地,剑尖犹自指着那人离去的方向。那句“小心身边的人”像魔咒一般,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是在提醒?还是在混淆视听?
身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但比伤口更痛的,是那颗仿佛被置于油锅之上反复煎烤的心。
他又一次,被他救了。
他也又一次,被他推向更深的迷雾。
爱恨交织,疑窦丛生。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政见不合,或是私人恩怨。那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由权力、阴谋、往事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编织而成,将两人紧紧缠绕,不死不休。
顾翊潇收起剑,看着指尖沾染的、已然冰冷凝固的血迹。
谢淮之,无论你要的是什么,这场戏,我陪你演到底。
直到……真相大白,或是你我,其中之一彻底沉沦地狱的那一天。
远处,传来皇帝摆驾回宫的宣号声。春猎,在一片血腥与猜疑中,仓促落幕。
我不行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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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猎金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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