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室微光

猎场的血腥气仿佛黏在了衣袍纤维深处,即使用再浓郁的龙涎香也驱不散。顾翊潇回到璟凌王府时,暮色已四合,府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他眉宇间的阴霾。

沈逾明紧随其后,面色凝重:“王爷,查验过了。刺客所用弩箭是军中专用的破甲锥,但编号已被磨去,无从查起来源。兵部那边……”

“兵部侍郎是谢淮之的门生。”顾翊潇冷声打断,脱下沾染了尘土与血污的外袍,随手掷于地上,“他自然有本事让这些东西‘来历不明’。” 动作牵动了左臂的伤口,那是格挡时被刀锋划过的,不深,但火辣辣地疼。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那痛楚不存在。

沈逾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王爷,谢相今日那一箭……”

“你看清了?”顾翊潇倏然转身,目光如电射向沈逾明。

沈逾明心头一凛,单膝跪地:“末将看得真切。若非谢相那一箭,王爷恐遭暗算。只是……时机太过巧合,箭法也精准得不像文弱书生。”

“文弱书生?”顾翊潇嗤笑一声,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在晚风中摇曳的竹影,“他谢以安若是文弱,这满朝文武怕是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他们还能并肩策马、弯弓射雁的年纪,谢淮之的箭术就是他亲手教的。那时,少年的谢淮之拉不开硬弓,总是嘟着嘴抱怨,他便从身后环住他,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引弓,如何瞄准……记忆的暖流与现实的冰刺交织,让他心口一阵窒闷。

“去查,”顾翊潇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冷硬,“查谢淮之最近三个月所有暗中往来的人员,尤其是与北狄有关的。还有,猎场守卫的调度,是谁经的手?”

“是!” 沈逾明领命,却并未立即起身,“王爷,还有一事。我们在清理刺客尸体时,在一人贴身衣物内里,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印记,像是……某种图腾。” 他双手呈上一张拓印的纸片。

顾翊潇接过,就着烛光细看。那是一个扭曲的、类似火焰与蛇交织的图案,线条古朴诡异,他从未见过。“找人去查这个图腾的来历,隐秘些。”

“明白。”

沈逾明退下后,书房内只剩下顾翊潇一人。寂静像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踱步到书案前,案头堆放着他命人调阅的永昌七年兵部档案副本,以及一些关于北狄近期动向的密报。他的手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卷宗,最终停留在那个诡异的图腾拓片上。

谢淮之……你究竟站在哪一边?今日出手相救,是真心,还是为了取得信任的又一环算计?那句“小心身边的人”,指的是谁?沈逾明?还是朝中其他看似亲近之人?

无数疑问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神。他恨谢淮之的莫测高深,恨他将所有真情都掩藏在虚假的面具之下,更恨自己……时至今日,在看到他出手相救的瞬间,心底那无法抑制翻涌而起的一丝悸动与希冀。

“砚知……救我……” 恍惚间,他似乎又听到十年前那个雪夜,少年谢淮之在他怀中无助的呓语。那时他紧紧抱着他,发誓要护他一生周全。

可如今,他们却走到了兵刃相向、互相猜疑的地步。

---

与此同时,宰相府邸,地下密室。

烛火摇曳,将谢淮之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得细长而扭曲。他已换下那身惹眼的青衫,只着素色常服,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猎场之事,太过冒险。”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阴影处响起。那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身形魁梧,气息内敛,正是谢淮之麾下暗卫首领,名为“玄影”。

谢淮之轻轻咳嗽了几声,指尖按了按心口,那里情蛊留下的针孔似乎在隐隐作痛。“不冒险,如何取信于人?又如何……让他更恨我?”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他越恨我,有些视线才会从我身上移开,转而盯着他。”

“北狄三王子拓跋弘那边,已按您的意思,给了他部分无关紧要的边境布防图。他催促要剩下的,尤其是……关于璟凌王边防军的部分。” 玄影禀报道。

“告诉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谢淮之眼神冷冽,“想要真正的核心布防,就拿当年参与构陷谢家、如今还在北狄朝中位居高位的那几个人的头来换。”

“是。” 玄影顿了顿,“另外,我们安排在璟凌王府的眼线传来消息,王爷正在秘密调查猎场守卫调度,以及……您最近的动向。沈逾明似乎也在查一个图腾。”

谢淮之眸光微闪:“让他查。守卫调度那边,把线索引向吏部那个老狐狸。至于图腾……” 他沉吟片刻,“找个机会,让沈逾明‘偶然’查到那图腾与北狄王室暗卫有关,但要做得不着痕迹。”

“属下明白。” 玄影领命,却又忍不住道,“大人,您今日出手救他,已引起北狄方面不满。拓跋弘认为您……心意不坚。”

“心意?” 谢淮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苍凉,“我对他是何心意,与拓跋弘何干?他若不满,大可以终止合作。只是,他想要的东西,这辈子也别想得到。” 笑声止住,他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算计,“我需要北狄这条线,来钓出更深水底的大鱼。也需要顾翊潇的恨,来确保……最后他能亲手将我定罪,以保全他的忠臣之名。”

玄影沉默下去。他跟隨谢淮之多年,深知这位年轻宰相背负着什么,又在谋划着什么。那是一条布满荆棘的独木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桥的尽头,等待他的只有毁灭。

“永昌七年的卷宗,顾翊潇还在查。” 玄影换了个话题。

“让他查。” 谢淮之走到密室一角,那里供奉着一个简单的牌位,上面空无一字。“他查得越深,离真相就越近,也……离我越远。”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空白的牌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眼神里却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痛楚与决绝。

“可是大人,若王爷真的查到了什么……”

“那便是我的死期到了。” 谢淮之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可怕,“这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密室中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

翌日清晨,朝会。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春猎遇刺之事已传遍朝野,皇帝震怒,责令彻查。

顾翊潇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沉肃:“陛下,刺客所用乃军制破甲锥,虽编号被毁,但能调动此等军械,绝非寻常匪类所能为。臣请旨,彻查兵部武库及近期所有军械调拨记录!”

兵部尚书立刻出言反驳:“王爷此言差矣!军械管理虽有疏漏,但怎能断定就是兵部流出?或许是有人蓄意栽赃!”

“栽赃?” 顾翊潇冷笑,目光如刀般扫过一旁垂眸静立的谢淮之,“谢相以为呢?昨日谢相也在猎场,还出手‘相助’,想必对此事亦有高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谢淮之身上。

谢淮之缓缓抬眸,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只是眼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凝重。“回陛下,王爷。臣以为,刺客目标明确,手段狠辣,必是预谋已久。追查军械来源固然重要,但更需警惕的是,是何人能在皇家猎场布下此等杀局?其背后势力,恐已渗透极深。” 他顿了顿,看向顾翊潇,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王爷遇险,乃国之大不幸。当务之急,是加强京畿防卫,肃清内奸,而非仅纠缠于军械一端,打草惊蛇。”

他这番话,看似公允,既指出了问题的严重性,又将矛头引向了“内奸”和“背后势力”,巧妙地避开了对兵部的直接指责,反而暗指顾翊潇的追查方向可能因小失大。

顾翊潇盯着他,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破绽,却一无所获。谢淮之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无论投入多大的石头,最终都只会悄无声息地沉没。

“谢相所言极是。” 皇帝颔首,显然更赞同谢淮之稳妥的做法,“翊潇,朕知你受惊,此事朕必给你一个交代。但查案需有度,不可搅得朝野不安。此事就由你与谢相共同督办,务必揪出幕后主使!”

共同督办?顾翊潇袖中的手骤然握紧。让他与这个最可能是幕后黑手的人一起查案?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臣,领旨。” 他压下翻腾的怒火,躬身应道。

“臣,领旨。” 谢淮之亦同时应声,声音平稳。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鱼贯而出。

顾翊潇大步走在前面,谢淮之落后几步。在即将走出殿门时,谢淮之突然加快步伐,与顾翊潇擦肩而过。

极低的、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随风飘入顾翊潇耳中。

“王爷,伤口需及时处理,莫要感染。”

顾翊潇脚步猛地一顿,霍然转头,却只看到谢淮之淡然离去的背影,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幻觉。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受了伤?那处伤口被衣袍遮掩,并未显露在外!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谢淮之,你果然在暗中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而这看似关怀的提醒,比任何锋利的刀刃,都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冰冷,与……一种无法言说的、交织着痛楚的悸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素白身影,只觉得这偌大的宫城,像一个华丽的囚笼,而他们,都是困在其中的兽,互相撕咬,又互相依存。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与谢淮之,谁才是真正的执棋者,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已分不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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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室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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