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棋局纵横

共同查案的旨意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顾翊潇坐立难安。璟凌王府的书房内,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沈逾明垂手立于下首,大气不敢出,看着自家王爷将一份刚送来的兵部武库记录摔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三个月内,记录在册的破甲锥损耗共计二十七支,”顾翊潇的声音淬着冰,“皆以训练折损、自然耗损为由核销。兵部这帮蠹虫,当真以为本王是傻子不成!” 损耗记录天衣无缝,经办人员层层背书,最终核准的印鉴,赫然属于兵部一个不起眼的员外郎,此人背景干净,与谢淮之明面上毫无瓜葛。

“王爷息怒。”沈逾明低声道,“属下顺着猎场守卫调度查下去,发现当日负责东北角区域的副统领,是三日前才临时调任的,原隶属……京畿卫戍营,而卫戍营都统,是吏部尚书冯守拙的妻弟。”

冯守拙?那个向来以老好人面目示人、在朝堂上惯常和稀泥的老狐狸?顾翊潇眼神微眯。这条线索,指向的似乎是另一股势力。是谢淮之刻意引导?还是这潭水,本就比他想象的更深?

“冯守拙……”顾翊潇指尖敲击着桌面,“他最近和谢淮之可有往来?”

“明面上并无,但据暗线回报,半月前,冯尚书曾在其外室宅中秘会一人,身形与谢相府上的管家有七分相似。”

巧合?顾翊潇不信。谢淮之就像一只藏在网中央的蜘蛛,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与他千丝万缕的牵连。

“继续盯紧冯守拙,还有那个员外郎。另外,”顾翊潇拿起那张诡异的图腾拓片,“这个,有眉目了吗?”

沈逾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回王爷,有些线索了。这图腾极似北狄王室麾下‘影刹’组织的标记。‘影刹’专司暗杀、刺探,行踪诡秘,据说其成员皆以身上烙印为记,至死方休。”

北狄王室暗卫?顾翊潇心头一震。若刺客真是“影刹”,那便坐实了北狄介入。可谢淮之与北狄往来……他献出的边防图是假,那他与“影刹”又是什么关系?是利用,还是勾结?

“消息来源可靠吗?”

“是……我们安插在谢相府外的一名暗哨,‘偶然’听两名换岗的谢府护卫醉酒后提及的,说是曾在京郊见过身上有类似纹身的异族人。”沈逾明语气带着不确定,“属下觉得,这消息来得太过容易,像是……有人故意递到我们耳边。”

顾翊潇冷笑:“他惯会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你摸不清脉络。” 谢淮之这是在警告?还是在借他的手,去对付北狄“影刹”?那句“小心身边的人”,再次浮现在脑海。他看向沈逾明,这位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部下,眼神依旧忠诚坦荡。可信任,在此刻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王爷,接下来我们……”

“既然谢相‘好意’递了刀子,我们岂有不接之理?”顾翊潇眼中寒光一闪,“派人盯紧所有与北狄有关的商队、使团残余人员,特别是可能藏匿‘影刹’的地方。但要外松内紧,切勿打草惊蛇。”

“是!”

---

宰相府,水榭。

谢淮之正在与人对弈。棋盘上黑白子纠缠厮杀,局势焦灼。与他手谈的,是一位身着葛布长衫、容貌清癯的中年文士,乃是谢淮之的幕僚,名唤晏无垠(字:子渊),以其智计深远为谢淮之所倚重。

“大人这一步‘镇神头’,看似压制了黑棋气焰,实则将自己腹地的漏洞暴露无遗。”晏无垠落下一子,声音平和。

谢淮之执白子的手悬在半空,闻言,轻轻将棋子落入另一处。“子渊可知,有时示敌以弱,方能引蛇出洞,毕其功于一役。” 他抬眼,看向水榭外摇曳的荷茎,目光悠远,“顾翊潇已经查到‘影刹’了。”

晏无垠并不意外:“冯守拙那边,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无妨。”谢淮之语气淡漠,“冯尚书贪墨军饷、卖官鬻爵的证据,早已整理妥当。届时,他自会想法子撇清关系,甚至会主动‘帮’顾翊潇找到一些‘确凿’的证据,指向他想指向的人。” 比如,某些与璟凌王过往甚密,却又不完全听话的将领。

“一石二鸟。既除了冯守拙这颗毒瘤,又能剪除王爷部分羽翼,还能将水搅得更浑。”晏无垠颔首,“只是,大人将自己置于漩涡中心,实在凶险。”

“凶险?”谢淮之低咳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从我决定走上这条路开始,便已无回头之日。” 他指了指心口,“这蛊虫,每日都在提醒我,时间不多了。必须在它彻底吞噬神智之前,做完该做的事。”

晏无垠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北狄拓跋弘那边,催得更紧了。他想要王爷的边防部署,尤其是墨羽骑的驻防图。”

谢淮之眼神骤然锐利:“告诉他,墨羽骑是顾翊潇的心血,也是大梁北境的基石,想要,就拿北狄左贤王的人头来换。” 左贤王,正是当年永昌之变时,与朝中内应勾结,致使谢家军孤军深入陷入重围的元凶之一。

“属下明白。”晏无垠记下,转而道,“还有一事,三日后太后寿宴,王爷与您皆需入宫。宫中人多眼杂,恐生变故。”

“太后的寿宴……”谢淮之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棋子,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正是个好时机。有些戏,总要搭好了台子,才能唱给该看的人看。”

---

三日后,慈宁宫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太后寿宴,宗室亲贵、文武重臣齐聚一堂,觥筹交错,一派祥和。顾翊潇与谢淮之依制位列前排,相隔不远,却自始至终未有交流,仿佛两条平行线。

顾翊潇一身亲王常服,威仪天成,接受着各方敬酒,目光却不时扫过对面那个与人谈笑风生的身影。谢淮之今日穿着藕荷色官常服,少了平素的清冷,多了几分儒雅随和,正与翰林院几位学士讨论着诗词歌赋,言笑晏晏,仿佛猎场的刺杀、朝堂的机锋都从未发生。

那份从容,那份置身事外的淡然,让顾翊潇心底无名火起。他凭什么能如此心安理得?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忽然,吏部尚书冯守拙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御前,满脸堆笑:“太后娘娘千岁,陛下万福!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老臣感念天恩,愿献丑舞剑一曲,以助酒兴,恭祝太后凤体康健,福泽绵长!”

皇帝心情颇佳,颔首允准。

冯守拙虽年迈,但年轻时也曾习武,一套剑法舞得颇有章法,引得阵阵喝彩。然而,就在他一个鹞子翻身,剑尖直指虚空之时,异变突生!

他宽大的袖袍之中,竟随着动作飘落出一方丝帕。那丝帕质地普通,却有一角绣着那个顾翊潇和沈逾明才见过的、扭曲的火焰与蛇交织的图腾!

丝帕轻飘飘落地,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但高踞御座的皇帝,目光如炬,恰好瞥见。而一直暗中留意冯守拙的顾翊潇,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冯守浑浑然未觉,继续舞剑。

顾翊潇心脏骤缩,猛地看向谢淮之。却见谢淮之正低头抿酒,侧脸线条柔和,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场中的小插曲毫无所察。

是意外?还是……谢淮之的安排?

顾翊潇几乎立刻断定是后者。如此重要的证据,怎么可能在御前“意外”掉落?谢淮之这是要将冯守拙与“影刹”,与北狄,彻底绑在一起!借皇帝的眼,借他顾翊潇的手!

果然,皇帝不动声色地给身旁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悄然上前,假意搀扶有些“力竭”的冯守拙,顺势将那方丝帕收走。

寿宴继续,丝竹管弦依旧,但在场的几位知情人心中,已是波澜滔天。

宴席散后,皇帝独留下顾翊潇。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皇帝将那份丝帕掷于顾翊潇面前,面色阴沉:“翊潇,这东西,你可见过?”

顾翊潇躬身:“回陛下,臣……在猎场刺客身上,见过类似图腾。据查,可能与北狄‘影刹’有关。”

“冯守拙……”皇帝缓缓踱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他掌管吏部,竟与北狄暗卫有染?朕待他不薄!”

“陛下息怒,此事尚无定论,或是有心人栽赃……”

“栽赃?”皇帝打断他,目光锐利,“证据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众目睽睽!翊潇,朕命你与谢相查案,你就是这般查的?连吏部尚书涉嫌疑似通敌,都毫无察觉?”

顾翊潇心头一沉,知道皇帝这是迁怒,也是对他查案进度不满。“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皇帝盯着他看了片刻,语气稍缓:“罢了。冯守拙之事,交由你秘密查办。若证据确凿……你知道该怎么做。至于谢淮之……” 皇帝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他今日,倒是安静得很。”

顾翊潇退出御书房时,夜风凛冽,吹得他遍体生寒。谢淮之这一手,不仅将冯守拙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更是在皇帝心中埋下了对他顾翊潇能力质疑的种子,同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可能因为“安静”而增加了皇帝的信任。

一箭三雕。

好一个算无遗策的谢宰相!

他抬起头,望着宫墙之上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朦胧而冰冷的弯月,仿佛看到了谢淮之那双深不见底、操纵着所有人于股掌之间的眼睛。

这场棋局,他仿佛每一步都落在了对方的算计之中。

而他能做的,似乎只有沿着谢淮之划定的路线,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揭开最终那血淋淋的真相,或是,坠入无底深渊。

[墨镜][害羞][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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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棋局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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