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朝涌动

冯守拙的判决下来了。贪墨受贿、结党营私、鬻爵弄权,数罪并罚,削官去职,家产抄没,念其年迈,赐鸩酒留全尸,府中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掖庭。那方作为通敌引子的丝帕,在最终定案时,反而因“证据单一,来源存疑”未被列入主要罪状,只在卷宗末尾提了一笔,存疑待查。

这个结果,在朝野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冯党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轰然倒塌,牵连出大小官员数十人,空出的职位立时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肥肉。而真正关乎刺客、关乎北狄的谜团,却被这喧嚣的权位更迭悄然掩盖。

顾翊潇站在刑部大牢外,看着冯府家眷被铁链串着,哭哭啼啼地押解出来,女眷们钗环散乱,面如死灰。他脸上并无多少快意,反而笼着一层更深的阴郁。冯守拙伏法,是罪有应得,但他清楚,自己不过是做了一把别人手中的刀,清理了谢淮之想清理的障碍。那“影刹”的线索,似乎随着冯守拙的死,再次断了。

“王爷,” 沈逾明低声禀报,“冯守拙临死前,抓着牢栏,嘶喊了一句‘过河拆桥,不得好死’,便饮鸩而亡。”

过河拆桥……是在骂那幕后操纵他、又将他弃如敝履的人吗?顾翊潇眼神冰冷。他转身欲走,却见长街尽头,一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静静停着,车帘低垂。他认得,那是谢淮之府上的马车。

他竟亲自来了。是来确认冯守拙的结局?还是来看这由他一手导演的戏码最终落幕?

顾翊潇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走过去,而是翻身上马,朝着相反方向离去。马蹄声在空旷的长街上回响,格外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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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清冯党余孽的行动,在谢淮之的“大力协助”下,雷厉风行地展开。吏部、户部乃至部分军中职位都经历了新一轮洗牌。顾翊潇虽然借此安插了几个自己的人,但他能感觉到,更多关键、或是油水丰厚的位置,都被谢淮之或以他的人脉,或以看似中立、实则倾向谢淮之的官员占据。整个过程,谢淮之手段圆滑,理由充分,让人抓不到任何错处,甚至还在朝堂上几次“力挺”顾翊潇提出的人选,做足了共同办案、精诚合作的姿态。

这更让顾翊潇如鲠在喉。

这日,为商讨几个边镇将领的调任事宜,顾翊潇与谢淮之在兵部衙署值房内争执不下。谢淮之提议将一名素有勇武但性情耿直的将领调往相对安稳的南境,而顾翊潇则坚持此人应留在北疆对抗狄人。

“谢相,北狄虎视眈眈,此时调走悍将,岂非自毁长城?” 顾翊潇语气强硬。

谢淮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声音平和却不容置疑:“王爷,正是因为北疆重要,才需派更擅经营、懂权衡的将领前去。李将军勇则勇矣,却易冲动,若被北狄挑衅,恐坏大局。南境近来匪患不绝,正需此等猛将震慑。”

“擅经营?懂权衡?” 顾翊潇冷笑,“谢相说的是会钻营、懂逢迎吧!”

值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其他几位兵部官员噤若寒蝉,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就在这时,值房的门被敲响。进来的是谢淮之的首席幕僚,晏无垠(字:子渊)。他依旧是那副清癯儒雅的模样,手中捧着一摞文书,先是对顾翊潇躬身行礼:“见过王爷。” 然后转向谢淮之,“大人,您要的关于南境匪患的详细卷宗,下官整理好了。”

他的出现,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僵持的气氛。

谢淮之接过卷宗,淡淡道:“有劳子渊。” 他看向顾翊潇,“王爷若不信,可一同参阅。南境局势,确比王爷所想更为复杂。”

顾翊潇冷哼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晏无垠。此人智计之名他早有耳闻,是谢淮之极为倚重的臂助。只见晏无垠垂眸立在一旁,姿态恭敬,但顾翊潇敏锐地察觉到,在谢淮之接过卷宗时,晏无垠的眼神极快地、极其隐晦地在谢淮之略显苍白的指尖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蕴含的关切,细微却难以忽视。

恰在此时,奉命前来呈送北疆军报的沈逾明(字:慎之)也踏入了值房。沈逾明先是向顾翊潇行礼,随即也向谢淮之见了礼,目光不经意间与抬眸的晏无垠对上。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

沈逾明的眼神是纯粹的、军人式的审视与警惕,他对谢淮之身边的所有人都抱有本能的不信任。而晏无垠的目光则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对上沈逾明锐利的视线,既不闪躲,也不迎合,只是微微颔首,便重新垂下眼帘,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汇从未发生。

但顾翊潇却捕捉到了沈逾明那一刹那的怔忪,以及晏无垠垂眸时,唇角那抹几乎看不见的、似嘲似讽的弧度。

这两人……似乎并非全然陌生。

“既然谢相坚持,此事容后再议。” 顾翊潇按下心中疑窦,拂袖而去。沈逾明立刻跟上。

走出兵部衙署,顾翊潇沉声问:“你认识那个晏无垠?”

沈逾明脚步微顿,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低声道:“回王爷,很多年前……在京郊白鹤书院,曾有过数面之缘。那时,他还不是谢相幕僚,只是个一心问道求学的寒门学子。”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怅然,“末将与他……曾就兵法谋略,有过几次……交谈。”

顾翊潇看了他一眼,没有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他只是将这点发现记在心里。谢淮之身边最得力的谋士,与自己的心腹将领竟有旧识,这绝非巧合,或许……日后能成为一个切入点。

---

夜色深沉,璟凌王府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京兆尹府的一名小吏,自称受人所托,送来一封密信。顾翊潇拆开信,里面只有一行字:

“欲知‘影刹’真相,三更时分,城南废砖窑一见。独来。”

字迹潦草,用的也是最普通的纸张墨锭,无从查起来源。

沈逾明立刻劝阻:“王爷,此乃明显的陷阱!恐是调虎离山,或欲对王爷不利!”

顾翊潇盯着那行字,目光锐利。他自然知道危险。但这可能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唯一机会。冯守拙死了,明面上的线索断了,谢淮之滑不溜手,北狄“影刹”如同鬼魅。这封突如其来的信,无论是阴谋还是契机,他都不得不去。

“备马。” 顾翊潇沉声道,“你带人远远跟着,没有我的信号,不得靠近。”

“王爷!”

“执行命令。”

三更的城南废砖窑,荒草丛生,断壁残垣在凄冷的月光下如同巨兽的骨骸。顾翊潇独自一人,按剑立于废墟中央,夜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只有虫鸣风声。

就在他以为被戏弄之时,一个黑影自残破的窑洞顶部悄然滑落,轻如鸿毛,落地无声。那人全身笼罩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璟凌王果然胆识过人。” 对方声音沙哑,刻意改变了声线。

“少废话,‘影刹’何在?何人指使猎场行刺?” 顾翊潇手按剑柄,全身戒备。

黑衣人低笑一声:“王爷何必心急?在下此来,是想与王爷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知道王爷在查永昌七年旧案,也在查谢相与北狄的关系。” 黑衣人的话让顾翊潇心头巨震,“我可以给王爷一些……有趣的线索。但前提是,王爷需答应,在合适的时候,帮我杀一个人。”

“谁?”

“北狄左贤王。”

顾翊潇瞳孔骤缩。北狄左贤王?!这与谢淮之向拓跋弘提出的条件不谋而合!这黑衣人究竟是谁?是谢淮之的人?还是另一股势力?

“本王为何要信你?又为何要与你做这交易?”

“因为王爷别无选择。” 黑衣人语气笃定,“谢淮之布局深远,王爷若只被动接招,永远慢他一步。至于信不信……” 他手腕一抖,一件物事抛向顾翊潇。

顾翊潇接过,那是一块黑色的铁牌,入手冰冷,上面刻着的,正是那火焰与蛇交织的图腾,但细节处略有不同,蛇眼处镶嵌着一点猩红,仿佛滴血。

“这是‘影刹’核心成员的标识。” 黑衣人道,“猎场那些,不过是外围死士。持有此牌者,方有资格与北狄王室直接联络。王爷不妨查查,这京城之中,还有谁可能拥有此物。”

说完,黑衣人不等顾翊潇反应,身形一展,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顾翊潇握着那冰冷的铁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黑衣人的出现,提供的线索,指向性太过明确。这究竟是破局的钥匙,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他抬起头,望向宰相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零星,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海上孤舟。

谢淮之……你究竟布下了多少迷局?而我,又该如何在这蛛网般的阴谋中,找到那条通往真相的路?

远处,悄悄跟随的沈逾明带人赶到:“王爷!您没事吧?”

顾翊潇将铁牌紧紧攥在手心,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回府。” 他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场博弈,因为他手中这枚意外的“棋子”,似乎将要走向一个更加莫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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