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周围静得出奇,旁边的人虽还是各忙各的,却都在默默关注着这一边。
云漓和左喻,设计部唯二能只凭技术就入股公司的人,此刻心情分明都不太好,无言地对视着。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二人和别人隔开。
“我认识。”
静了静,云漓开口道:“因为这张照片,就是我拍的。”
段启成曾有个学生要写圣家堂的论文,她正好要去实地,就拍了一套照片和视频,发了过去。
这事她后来都忘了,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当时的照片,忽然在这里出现。
云漓的话音很平静,除了稍有些刚哭过的哑,再无异样。
没想到,左喻却霍然起身,来海林这么久,他头一回情绪动荡这么大,想也没想地追问。
“你就是段老师的那个孙女?”
-
世界居然这么小。
段启成曾嬉笑怒骂提起的那个得意门生,“气人的臭小子”,原来一直在她手底下工作。
就在Kim还思索着为什么爷爷姓段孙女却姓云的时候,左喻把云漓叫去了门外。
其实,他本意是想去外面的绿化带旁边。视野开阔,又透气。
但云漓脑海中蓦地闯入一个画面,一脸冷漠的段清叙选择性失聪,意有所指地重复着“你们两个”。
她一瞬失笑,在人来人往的门口止了步。
这节骨眼上,左喻不可能还反应不过来,问云漓的第一句话就是:“所以,上次见到的你前夫,就是段老师的孙子?”
云漓点头。
“为什么离婚?”左喻皱起眉,“你们刚结婚的时候,老师那么高兴。结果他才走不到一年,你们就闹成这样?”
云漓无言以对。
她一直知道,左喻是个直白的人,但她多数时候也坦荡,所以跟他相处,并不觉得困难。
唯独此刻,唯独这件事。她和段清叙,确实对不起爷爷。
见她一瞬失神,左喻才发觉自己太着急,说错话了。
如果不是有不能说的难处,谁想离婚?
他只是个局外人。
“抱歉。”左喻烦躁地抓了抓后颈,换了个话题。
“……我真应该早点发现的。我就没见过距离感那么强的人。”
“你说谁?”云漓问,“段清叙吗?”
左喻点头。
云漓这会儿有点好奇:“爷爷怎么跟你说的?”
“老师总是担心他孙子。”左喻语气淡淡,“说是不爱交朋友、性格也冷,怕他以后孤零零的,没人关心。还说……”
云漓听着这番转述,好像又听见段启成的声音。确实是老人家熟悉的语气。
她刚陷入怀念,却听左喻顿住了话音。
“还说什么?”云漓抬眼。
“没什么。”左喻移开视线。
云漓感到一些安慰,公司里还有人也怀着同样的心情,这点共鸣冲淡了她的悲痛。
由于爷爷的滤镜在,她看左喻这张臭脸也顺眼了不少。
“我有件事想不通,”云漓说,“你既然两年前还没博士毕业,怎么会在罗马有四年的工作经历?”
“我在罗马读的兼职博士。”左喻道,“边工作边读的,不怎么待学校。”
这阵是工作时间,他们忽然出来说话,其他人都有点八卦,时不时往这边望一眼。
尤其是Coco,她最近似乎对左喻格外关注。
云漓睁只眼闭只眼。海林是个小公司,并不禁止同部门同级之间的办公室恋情。
如果他们真能走到那一步的话。
Coco正吸着奶茶悄悄窥探,猝不及防撞上云漓的目光,赶紧收回视线,吐了吐舌头。
云漓垂下眸,随她去。
“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左喻的心情明显也缓和了几分,比起刚才趴桌上那会,神色平静不少。
刚转过身,却被云漓叫住。
“我能再问一下你吗?”
云漓怀着一丝忐忑,轻声开口。
“段爷爷是什么时候,跟你说,我是他孙女的?”
是她和段清叙结婚以后吗?
还是……在那之前呢?
左喻脚步一顿。
如果说世上的问题都有重量,这句轻声细语,或许承载千钧。
一瞬间,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对云漓来说意味着什么。
左喻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手摘掉兜帽,敛眸肃容,露出一张郑重其事的脸。
语气也和平时不一样。褪去了倦懒和随性,一字一句慎重清晰。
“第一次提起,应该是我大二的时候。”
他认真地回想着,低声道:“我去找老师面批速写,他说画得还不错,但基本功不如他孙女扎实。”
云漓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想透过他的脸,看到那一年还未生病,精神矍铄的段启成。
“你大二的时候?”她喃喃重复。
左喻和段清叙同岁,既然是他读大二的时候……
那一年,她才十七。
才忍住不久的,落泪的冲动,再次充盈了云漓的鼻腔。
但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
老人跨越多年的祝福,忽而将她照亮。
“爷爷还说什么了吗?”
云漓努力藏起哽咽,小声追问。这一瞬,她似乎又变回十七岁那个怀揣梦想、小心翼翼的自己。
想再抓住一丝长辈的余荫。
左喻轻轻慨叹了声。
此时此刻,他们不是同事,也不是足以独当一面的设计师。只是两个,共同怀念老师的学生。
他收起大爷脾性,端正站好。
那张又厌世又桀骜的脸上,头一回,露出如此劝慰的笑容。
“他还说,他带了这么多学生。”
“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小孙女。”
-
情绪在一天里大起大落,云漓回到家,靠在沙发上缓了好久。
心口处饱涨的悲伤和怀念,还是没有得到舒缓。
段启成的名字仍在热搜榜上。
云漓点开段清叙的微信,想问他有没有看到那条笔记。
手机上忽然跳出一个电话,正巧是他。
“你看到热搜了吗?”
电波沙沙,将他音色镀上一层遥远的雾。
段清叙轻声说着,嗓音温淡:“这两天,爷爷是个名人了。”
云漓也不知自己怎么听出来的,脱口就问:“你喝酒了?”
“……”段清叙看了眼手里的冰杯,扯唇,语气里的情绪上扬几分,“这也能被你猜到。”
“你在哪?”
云漓握着电话,下意识从沙发上站起来,去玄关拿大衣。
无论他在哪,肯定是一个人。
今天在海林,碰巧有人陪她一起分担愁绪。
但他没有。
他总是一个人。
“我在……”
段清叙抬眸,看向陌生的街角,一时忘了这家店叫什么名字。
这是复交大学门口的商业街。段启成还没退休的时候,有时会带他来吃鸡蛋仔,跟学生们一起聊天。
但他那时候,比段启成最年轻的学生年纪还小,性格又冷,不爱理人。
段启成有心想让两边交个朋友,破冰热场的游戏举办了一堆,却总是失败告终。
年级再小一点,他偶尔被段启成带着,在大学里,跟其他的教职工子女一起玩。
他们在操场上踢球,在游泳馆里游泳。那会儿段清叙还只是性格内向,但并不冷淡。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段清叙去京阑上大学,又回南沪创业,他再也没有来过这条街。
今天故地重返,看到这家店,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是在他高考前夕,段启成又带他来吃鸡蛋仔。
吃完,他们在街上散步消食,段启成指着这家的牌子随口说,以后你成年了,跟爷爷一起喝酒。现在还不能进这种地方。
为什么成年之后,一直都没有再来一次呢?
他早该意识到的。老人没有那么多时间。
“不知道。”
段清叙晃了晃冰杯,这会儿难得露出私人的情绪,嗓音清哑,带着几分不算成熟的意气:“不知道这是哪。”
“你喝醉了吗?”云漓狐疑地考他,“一百六十九开根号是多少?”
段清叙笑起来,细碎的气息漫着酒气:“云漓,你怎么像个数学老师。”
“发个定位给我。”
电话另一端,云漓已经果断地穿好了大衣,头发随意夹起来,发尾参差不齐,比平日更显潇洒利落。
她迟疑一瞬,又不放心地补充,“定位知道怎么发吗?打开微信,找到我,然后点一下加号里的小路标。”
也不知他是真醉还是装醉,好像真找不到定位怎么发了似的。
对面先发来一个视频通话,又发来一个红包,疑似手抖按错。
最后才成功地发来位置。云漓看了看,不算远,离她半小时车程。
“你在那等我,别出去乱走啊。”
云漓最后叮嘱了一句,也没点那个红包,抓起车钥匙,就匆匆下了楼。
Try again, fail again, fail better.——[爱尔兰]塞缪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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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酒意·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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