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耳边传来了水流声,若是以往,这样的声音是该让人兴奋激动的,因为这说明河流就在前方,而且已经离得很近了。
可是此时传来的水流声却是让众人的心中都是一寒,仿佛跌入了冰窟之中!
果然,当他们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沧水河边之时,冰面竟然已裂,滚滚河水上漂浮着大块大块浮冰从上游向着下游奔流而去,人已无法在其上通行,没想到现如今已经回暖开河了。
“我们回不去了!”有人当场绝望地大声喊了出来。
其余的人见此情形希望破灭,再也支撑不下去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吕从与冯睿他们来到沧水河边,望着数丈宽的河面与滚滚奔流的河水,一时间百感交集,长途跋涉如此辛苦才走到了这里,没想到苍天无眼,靖国故土分明就在眼前,可却是要他们在此客死他乡。
“还有其他路可以绕道而行吗?”红夜有些灰心丧气地走过来问冯睿,让他拿舆图再找找,看还能不能找到别的出路。
冯睿展开舆图,在其上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一带重山环绕,其他的路远且险阻,下凉追兵在后,以现在大家的伤残情况,以及体力消耗只怕已经无法再抵挡一拨下凉的围剿。”
吕从这时还算镇定地对他们道:“这样吧,先带大家找个隐蔽之地休息饮水进食,我们再另想办法。”说着他就让他的下属带着那些流民找地方坐下来休整。
苏倾没有随他们离开,而是独自凝视着解冻的河面,伸手摸了摸发间的那支寒晶冰簪,眼眸冰寒,默然不语。
由于怕被凉军发现,寒冷的夜晚也不能生火取暖,这些人显然是都挨饿受冻了好几个晚上,如今已是筋疲力尽,他们个个眼神呆滞迷茫地坐在地上,望着黑暗的方向,神情萎靡而绝望。
人群中忽地传来了孩童的哭闹声,在这样死寂的夜晚格外刺耳,一名年轻的妇人赶紧哄着孩子,可是不管她怎么哄那幼童还是哭闹不止。
“别哭了!吵死了,再哭就把凉军给引来了!”一个女子情绪失控,几近崩溃,冲着那孩子凶道。
可是她越凶那孩子哭得就越发厉害,孩子她娘只得一手紧捂着孩子的嘴,一手用破旧的衣袖擦拭着自己的眼泪。
“给孩子喝点水吧。”苏倾走了过去,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了那年轻妇人。
她身旁的一名中年妇人应该是孩子的婶娘,接过了水囊后谁知却是一把将它扔在了苏倾的身上,囊里的水溅了苏倾一身。
只见她叉着腰,柳眉倒竖,指着苏倾骂道:“都是你!是你怂恿我们回靖北的,现在倒好,我们的男人都被凉人杀死在了荒草野地里,我们也回不去了!”
她此话一出,那年轻妇人的眼泪顿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抱着怀中尚未懂事的幼童哭喊道:“是呀!我孩子他爹就死在了那片荒地上,我都不能给他收尸,让他就这样弃尸荒野,被野狗啃食!”
这下,周围的人们也被勾起了情绪,哭天抢地地怨愤道:“本来留在下凉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好歹还有命在!如今那些凉人是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吕从连忙过来安抚那些流民的情绪,制止他们道:“你们都先冷静一下,我们会再想办法的,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那你倒是告诉我们呀!出路在哪里!希望在哪里!我现在到底还能怎么办!”这些人显然是绝望到了极点,已经开始失去了理智,心中所有的恐惧,怨愤,悲哀,不甘都要找地方发泄,转嫁到别人身上。
红夜将苏倾拉至一边,让她赶紧将身上的被泼湿的衣服擦干,以免受寒,而后对她小声道:“这里面明显是有人被凉人收买,在此怂恿动摇人心!”
苏倾明白,回想起前世来人界的种种经历,她一直觉得人心这种东西最是善变,反复不常。不过她想了想对红夜道:“其实这世间也数人心最难掌控。”
这时,突然有一名守兵向着他们飞奔而来,半跪在吕从面前,紧急道:“报!不好了!打探到前方有数千凉军已经集结,正在向这边进发!”
吕从心中一沉,其余的将士们听了也是一时间悲愤之情溢于言表,这先前前来的只是凉军的几股分队,如今竟然来了数千人,看来凉人是不会给他们任何生还的机会了,真是天要亡他们于此啊!
此时他纵是再有报国雄心、凌云壮志也只能叹一声世事多舛,天意弄人。
他唯有收敛了所有丧气神色,目光变得无比坚毅刚强,拔出手中重剑大喝道:“传令下去,所有人整装穿甲,准备迎战!就算要死,我们也要战死沙场,绝对不能输了军人的铁血硬骨!”
那些将士们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站起身,拿起了刀枪长矛,抱着必死的决心,发了死志,准备与这些凉军决一死战。
“或许还没到绝望的时候,你们待在这保护好流民百姓,我去阻挡那些凉军。”苏倾走出来将他们拦住,示意他们留守在原地。
“倾姑娘,你是说就你一个人去吗?”吕从听着她这话颇感震惊。
“是呀,倾姑娘,虽然我们都知道你的身手,也都很佩服你,可是这次来的可是数千凉军啊!”冯睿也赶紧走了过来,虽然心领了她的好意,可也觉得她此行为着实托大了。
苏倾却是制止了他们,目光冰冷而坚毅地道:“无事,我去抵挡一阵,也好给你们争取些休整喘息的时间。”
“要不我们跟你一同去!”冯睿高举着手中朴刀,拍着胸脯振奋士气道。
“不用了。”苏倾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罢她就独自纵身前往了凉军阵前。
*
凉人的军队循着先前与他们作战交手的路线,骑着披了护甲的铁骑,浩浩荡荡而来。
为首的将军一身重甲,肃容铁面,而在他身后纵马跟随的正是前几日在一线桥头对战的那名副将。
将军沿途目光森严地看着地上战死的那些凉军的尸体,面色铁青,而那位副将却是缩着脖子耸着肩,就像个待处置的罪人,显然,几次的围剿失利他回去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夜晚呼啸的夜风吹在这片杂草乱石丛生的荒地之上,带来了几分肃杀之感,几声食腐秃鹫的鸣叫也格外瘆人。
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前方的黑夜中竟然有一人正向着他迎面走来。
此时的苏倾褪去了外衫,身穿着霜白的内衬,就这样穿过荒原上的累累尸骨,独自走到了凉人的千人铁骑面前。
她的目光冰寒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远甚于这凛冽的寒风,骑在马上的弓箭手对上了她如严冰般的眼睛,竟然觉得后背一片冰寒,如芒在背,他立马上警惕地弯弓搭箭,一箭射在了她的脚下,以示警告。
“怎么是你?大晚上的,你这一袭白衣缟素独自来此,这是要做什么!”那名副将认出了苏倾,扯着嗓子大喊。
苏倾看向他们,目光冰冷而静默,片刻之后,她才幽幽开口道:“我不是来应战的,我是来为他们收尸的。”说着,她伸手取下了头上的那根寒晶冰簪,一头的青丝秀发散落下来,她就这样披散着头发站在人前,不躲不避,肃容整装。
“我下凉千军铁骑面前,你只身前来收尸,这又是在开什么玩笑!”那副将心里暗骂,要不是风涯世子有交代,这个女人要抓活的,他要亲自处置,只怕他此刻已经冲出去,一刀上去一雪前耻了。
那名骑在战马上的将军凝聚着如剑芒般的双目,剑眉高竖,握紧了手中的重剑,颇有要砍了她从她的尸身上踏过去,继续纵马前进的架势。
苏倾察觉到了他逸散出来的杀气,可她并不避让,而是平静地看着他,将两只空空如也的手掌示于人前,以示她并未携带任何兵刃,接着,只见她的目光中出现了女人的几丝柔软,恳切地道:“将军,我是个女人,这些男人们战死了,我是来为他们收尸的。”
“什么什么?你一线桥头能横刀立马,关隘之中能斩郡守首级,你现在竟然说跟我说你是个女人?”副将觉得一时间难以接受,真不知道她这是又唱得哪一出。
在凉军的千军铁骑面前,苏倾竟然没有再理会他们,而是将手伸向了自己的怀中。
那弓箭手以为她要掏什么暗器,一紧张,拉弓的手一松,又是一箭射了出去。
眼看着锋利的箭矢从她面前射过来,可她还是没有避让,任由着那支羽箭从自己的手臂上划过,带起了一道血痕,鲜血从伤口中溢了出来,沿着手臂滴在地上。
苏倾没有去管那伤口,手上动作未停,染血的手继续伸向怀中,掏出的竟然是一条白绸。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手执着将它抛入空中,白绸迎风翻飞,犹如招魂的白幡。
她又拾起一根木棍,将白绸系在上面,而后对着河对岸靖北的方向将它深插入泥土之中,放声道:“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死在异国他乡的将士乡亲们,魂归故里……”
这时,夜风中忽地传来了女人空灵的哀歌,她唱得哀怨悲壮,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那歌词声让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披我旧时甲,挥我血染枪,征召去远方。
林密雪苍茫,驰骋战疆场。
几度关山过,辗转路太长。
铁马冰河里,几回魂梦到家乡。
乡音不曾改,同望明月光。
慈母泪织布,梦中唤阿娘。
归故里,思故乡,青丝变白发,犹记少年郎……
听着这悲凉的歌声,凉军的军阵之中,有人开口释义道:“这是靖人归乡曲,又名靖人歌,唱的是常年征战在外的靖人思念故乡,思念亲人,却不能重归故里的哀伤……”
凉军士兵忽地传来了哀叹声:“我从军离开家乡六年了,家里病弱的老母亲不知可还健在!”
骑在马上的将军顿时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喝道:“你少在此动摇军心!信不信本将砍了你!”
谁知道他周围的兵士们都不受控制地士气低沉了下来,有的还滚落下了男儿泪,传来了呜咽之声。
转眼间,这些来时士气饱满的凉军全都没了杀气与锐气,静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谁都没有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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