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越阳高中,春,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明亮的阳光从高处落在夹道的粉色垂丝海棠和桃树上,搭配高耸的樟木和松树,右手边是一个大操场,有学生在道上上面三两成群地走动,从校门口一直延绵到深处的一栋旧教学楼。
教学楼一共有8层,原来下层是教室,上层则是实验室,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废弃,又因为许多年前的一场事故,现在这里的大门紧紧封锁,不让任何人进去。
这栋楼在校园最深处,现如今学生们也不常过来,故而显得有些荒芜。
女人问席砚:“她真的会在这里吗?”
她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越中了。
事情发生后,父母就强硬地为她办理了转学手续。
大学毕业前的一段时间,她曾独自找来过数次,但是这个地方已经不存在一点一毫的痕迹,被清理得很干净,什么都没剩。
女人抬头看去,只能看见平直的墙壁插入空中,只在最顶层有一段略微凸出的平台,正好与下面的道路平齐。
她的好朋友,在那个夏天,就在这个地方,选择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这座高高的楼上,在即将沉入黑暗的天色里,像一只白鸟一样,一跃而下。
“当时的一切都太快,太过突然,你知道的,所有的学生都被封锁在外面,不让过去,我们什么都看不见,能抓住的,只有来往的警车、救护车……”
后续的过程光是想象就令人难以再继续说下去。
“但是,她看见了。”
“据说,宣予安她亲眼看见人跳下来,就落在她的面前。”
也许再往前几步,宣予安也会死。
女人收回抬上去的目光,转而看向身侧的席砚。
这次会过来,是因为宣予安的一则短信,她说她在这里。
身侧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衫,微皱,留给她一个侧脸,深邃的目光同她一样刚收回来,透露出一股疏离冷漠感。
他也同以往变了很多。
读书的时候,大家都评价席砚是清隽类型的帅哥,温和有礼貌。
无论如何,作为同一届的学生,都曾因好奇,或多或少地窥视过这个人,他给人所带来的感觉,至少在回忆里所留下的痕迹,不像是现在这般的冷淡和有压迫性。
女人叹了一口气,主动开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无法了解,但每次来到这里时,尚且觉得心悸,因为我清晰地知道,这里曾真实地死去过一个人。”
“听说,人在跳下来的那一刻,手脚会下意识地做出支撑地面的动作,一旦接触地面,骨骼就会刺穿人体的动脉和内脏,那大约不是什么好看的景象。”
“而宣予安她作为目击者,真的会选择到这里来,而不是跑去其他地方?”
并且是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来。
一直找不到人,她逐渐变得着急:“我建议你还是赶紧报个警,多找些人帮忙找吧,这样让她一个人乱跑,万一出个什么事儿,怎么办?”
面前的人却不像她,是相反的异常平静,说:“她第一次离家出走时,我发了疯似的满世界的找她,去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最后是在一个路口,就在家里的附近,一个很寻常的路口,她蹲在那里,捡了一只小猫,刚出生就被遗弃,很瘦弱,她想喂它一口奶。随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话语湮没在春声里。
席砚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已然能够理解,就如同狼来了的故事。
女人提醒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只是在麻痹你,或许有一天......”
或许,千万次的欺骗,只为了那一次的成功。
但是,席砚说:“我当然知道。”
年轻的男人站在明媚的春光里,目光有片刻的低垂,沉得如砚台里的黑墨一般。
他一直陷在自己的思绪和情感里面。
这一瞬,女人才恍然察觉到,这个人的身上,那和宣予安一样的,或许可以称作是死寂的情绪。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只会连带着她也开始不可抑制地回忆过去的事情。
九年前,越阳高中的一名高二的女生,从一栋废弃的教学楼上坠楼,即使是在有学生目击,并在第一时间报警、叫救护车的情况下,警察和医生见到她的时候,人已经抢救不回来了,经调查,属于自杀。
目击者是该女生的同班同学,据说是受打击过大,也在这件事之后,彻底休学。
死者的好朋友曾向目击者质问,是不是对方霸凌逼迫死者去死的,但是最终不了了之。
这件事给曾经的越中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但是校方和警方给出的结果,也只是该学生是由于压力过大,才一时没想开,选择结束了生命,跟目击者之间没有必然关系。
从死者的行迹上可以看出,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自杀,在这之前,她甚至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她的异常。
但是,有人在私下传,死者是因为在学校遭受了极为严重的校园欺凌,才精神崩溃自杀的。
也有人说,她可能是被人诱导的,抑或是被老师猥亵才......
总之,流传的几种版本都无法证实,只能成为校园当中,学生们私下夜谈时的一种流言,在过了几年、又换了几波学生后,就差不多被人给遗忘。
最后所剩的一点消息,也就是这里曾经死过一个学生。
女人是宣予安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但她再次见到宣予安,是在她的24岁,距离25岁生日仅剩两个月。
这时,自她们高中毕业后,已经过去八年多,但是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宣予安。
就算对方曾经杀马的绿发已彻底变回黑发,但是这个人给她的感觉,跟从前相比,差别不大,至少她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宣予安。
再遇的地点,是在人满为患的医院里。
随着天气转凉,一波流感席卷了A市,女人病病恹恹了一周,吃了药也不见好,反而有加重的趋势,直到蔓延到喉咙疼痛说不出话后,她终于忍受不了这折磨,决定去家门口的医院里挂水。
她去的不凑巧,医院大厅里正在进行一场闹剧,围着许多人,在观望,原本就拥挤的人潮更显杂乱,争吵的话语听不真切。
所以,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不太寻常的人。
只有宣予安是坐着的,她坐在白色长廊的椅子上,就在那群闹事的人旁边,手腕上挂着吊瓶。
那里原本的其他人就算留下看热闹,也都或多或少地往旁边退散开,怕被祸及到,只有她没有动。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和保安正在其中进行调解。
其中还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医生。
这是在冬天,大家都裹着绒衣,宣予安也一样,但是那一圈掩盖在衣袖下的,如同绷带一般的一圈圈褶皱,却依旧十分显眼。
显眼到,女人一眼就注意到了。
那一瞬间,女人的第一想法是,她是伤害了自己吗?
会产生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她与宣予安上一回的见面,也是在医院里,那时候,宣予安的状态很差,那种病恹恹又有点阴郁脆弱的神态,跟如今的她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不过后来女人很快就知道了答案,不是。
闹剧并没能轻易收场。
闹事的人当中忽然有人掏出了刀,女人也被吓了一跳,被惊散开的人群推着往后走。
又驻足隔得远远地观望。
现场的场面一下子更为混乱起来。
有人安抚着说:“先生,你先冷静一下,不要激动。”
可男人没有听劝,他的目标对准了现场唯一的女医生,那是最容易控制的存在。
人群噪杂拥挤,根本来不及、也没有地方躲闪。
女医生下意识先护住了小腹。
只有离女医生最近的一个人反应最快,冲了上去,挡在她身前。
那是从开始一直就没有反应的宣予安。
她本就坐在女医生身侧,女医生站在她旁边的本意,是想万一有状况的时候能护一下这个女孩子,结果没想到会先被对方护住。
宣予安将女医生挡得严严实实,即使裹着厚重的冬衣,这个留给众人的身形也显得极为削瘦。
一瞬间,女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幸运的是,男人的刀最终没能落下,晃荡一声滑落到白晃晃的地板上,很快有人上前将他制服住,以防他还有其他动作,但男人只是独自弯着身抱头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的妻子患有先天性的遗传病,医生不建议生育,但是意外怀孕后,夫妻俩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结果是女人和腹中的孩子都死在了手术台上。
但是这不是他持刀差点伤人的理由,只会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气可恨。
由于这一番动作,宣予安手上的针管里,血液开始逆流,不一会儿,整个药瓶里就充斥着鲜艳的红色。
看见刀落地的时候,她的眸光似乎是动了动。
女人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给了她一种奇怪的感觉,有点熟悉,又有点难以捉摸。
宣予安总能给她一种割裂的感觉,从少年起就这样,有时候会觉得她好像没那么坏,只要有人拉一把或许就能回头,有时候又觉得她就是那种无药可救的坏学生,是普通人不应该接触的存在。
而此刻,女生产生了一种十分清晰的感觉。
似乎其他人都被时间推着向前跑,只有宣予安被遗留在了原地。
但,有时候,停在过去,并不算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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