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沉默在尖叫
“我请问，你买车是干嘛的？为什么除了上下班从来不开？”周嘉致系好安全带，每次和叶清出来吃饭，她总是也充当司机的角色。
“停车费很贵的，我还在还房贷，你没看我车位都没买吗？”叶清目视前方，“而且我开车技术没你好，你总能出其不意。”
“开车技术？这是什么好听的话吗？”
叶清毕业第一年的时候，父母离异留给她的那套房子便派上了用场，她转卖了房子买了车，还余了点儿。当时把周嘉致眼红的不行，直喊她出去旅旅游见见世面，但是叶清从小到大都是个精打细算会做计划的主儿，小到每次出门的发票，大到房屋产权证明，全都被她分门别类放置在一个柜子里，周嘉致总说她的人生就像是能被一眼看到头，虽然毕业没随父母心愿去考编制，但是总也不出她自己的计划，看似还存叛逆，其实根本偏差不到哪儿去。
“今晚我去你家住吧？你爸是不是来了？”
“干嘛？”叶清斜瞥了周嘉致一眼，“你最近...不忙？”
她们两个毕业后就到了N市，叶清是不愿意乱跑，家乡离得近，庄诚也在，平时想回家开车来回就可以，周嘉致纯粹是漂到哪儿算哪儿。叶清买房后，周嘉致偶尔也会过来，一般都是在自己空窗期，叶清这么一问，其实心里也确定了她最近单身这个事实，总归刚认识金龟婿，不可能立马住到一起吧。
“忙什么呀忙，叔叔来了我能不去看看吗。谭姨来了吗？我记得去年她做了一道松鼠桂鱼特别好吃，你家有鳜鱼吗？不然咱俩现在去买？”
周嘉致越说越起劲，去年中秋节的时候叶清在公司做活动策划太忙就没回家，谭姨来了几天给她做饭，正巧周嘉致在叶清家“疗养情伤”，那几天可算是把谭姨的手艺尝了个遍，直到谭姨回家的时候她连叫舍不得，自己回家一称体重也胖了三斤。
“这个时候哪儿有新鲜的鳜鱼啊，你这次又不怕胖了？”叶清笑了，谭姨的手艺确实好，自己高中三年虽说是还住在母亲家，但是她母亲忙工作，从来未下过厨为女儿做过一顿饭，所以很多时候周末叶清说是出去吃饭都是去了谭姨那儿。那几年是叶清最自由也是最开心的时光，晚上下了晚自习也不着急回家，就先去父亲家吃个夜宵，然后她爸通常会开车再送她回她母亲那儿。有好几次她爸爸都让她住下，可是她不敢。叶清妈妈是个性格特别强势的人，不愿意叶清还和她爸爸有亲密关系，叶清也不是怕她，而是怕麻烦，怕与她吵架，更怕家中的冷峻气氛让自己更难过。
周嘉致回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怕胖？标准身材上下浮动个两三斤，完全不用在意好吗？”
叶清有点困了，车是往回家的方向，窗外灯影交错。她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至少不该是像现在这样，昨晚的崩溃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样，她回忆着和庄诚的点点滴滴，还是有一点心空。她很久以前在书上看过，一个习惯的养成通常需要21天，如果要更牢固则需要至少85天，85天是多久？是三个月，是四分之一年，是和庄诚在一起的七年中的很小一段。她本以为可以和庄诚就这样度过一辈子，早在一年前她就预备好了进入围城。在这个时代，也许很多人不以结婚为终极目标，但是叶清喜欢这个计划，将自己的人生分成小段，每一段放入新的东西不是她想要的，她宁愿在密不透风的巷子里一直走，可以没有光，只要有习惯。所以，她重新制定人生计划又要多久呢？
马路上的车阵不停变化样式，叶清眼前模糊了，突然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脑海内：“暴虎冯河的冯，尧舜的尧，一就是...”
“周嘉致，你知不知道暴虎冯河这个词？”叶清闭着眼问她。
“什么凭何？什么意思？”
“没事。我就是觉得你特别勇猛。”
“......你是不是在嘲讽我？我又不是文学系的！”
进小区叶清拿了个快递，薄薄的一份不知道是什么，便随手放在了周嘉致车后座。两人一同上电梯，到了家门口叶清却突然发现门口多了双男式运动鞋。看尺码也不像是她爸的。
“爸，我回来了，周嘉致非要来，我...”
叶清抬头懵了，只看见冯一尧笑眯眯地坐在她家沙发上，手上还端着她的杯子。
“清清，你回来啦。这一尧说他钥匙丢了，叫人上门开锁又不知道锁匠的号码，你是不是有，给他叫一个。”
“一尧？”叶清瞪着冯一尧，“你挺会讨好长辈啊。”
“清清，我这高跟鞋放哪儿啊？”周嘉致也进到客厅，抬眼便看到了正在喝茶的冯一尧。
“嘉致也来啦，正好明天你阿姨想做鱼呢！”叶昌鸣招呼着在门口定住不动的周嘉致。
“叔叔！改天吧！”周嘉致瞄了一眼叶清红白相接的脸，立马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突然想起来我工作室还有一个单子要改，挺急的，我就先走了，代我问阿姨好啊，我改天来吃饭！”周嘉致接着用肩膀碰了一下叶清，半憋着笑小声道：“晚上给我解释清楚啊，一尧。”说完赶紧出门离开了叶清家。
叶清翻了翻眼睛，指着暴风中心冯一尧手中的杯子，“你别喝了，我给你锁匠电话。”
“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搬过来，备用钥匙还没配，哪想到就丢了。我想着好像你就住17楼，想上来问问你认不认识什么开锁的，没想到大晚上你还不在家。”冯一尧放下杯子，那无助的样子让叶清有点无所适从，“叔叔阿姨给我开了门，还给我泡了茶，没想到啊叶清，你家的茶还挺好喝。”
谭姨这时候洗完澡出来了，一脸笑意地看着冯一尧：“这茶是她爸带过来的，她爸爸爱喝茶，不过你要是喜欢啊马上给你拿一饼，回去品品，还是不错的。”
“是吗阿姨，我爸爸也特别爱喝茶，他爱喝红茶，我看您这是绿茶，红茶绿茶是不是制作区别还挺大的？”
“当然啦，红茶不需要杀青，是发酵的，绿茶要直接杀青揉捻再干燥，哎我跟你说啊...”
叶清看着一脸求知的冯一尧和提上兴趣的谭姨，心里想这样诡异的画面自己不会是在做梦吧，背过身打电话的同时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疼到自己差点没叫出声。
叶清看着冯一尧和自己父亲阿姨聊天，直到锁匠来了之后冯一尧起身和他们告别，谭姨还一个劲儿地让他过两天来家里吃饭。
“一尧，过两天一定要来，下周我和她爸爸就回去了，你们都是一个人在外工作的，平时哪儿能吃好的呀还不都是泡面。”
“对对对，这个方便面一定不能多吃。清清，送一尧下去吧，陪他等等锁匠，他初来乍到的，别付钱的时候被坑了。”叶昌鸣又想到女儿客厅角落里的那一箱泡面。
“......”叶清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太诡异了，这两天什么都太诡异了，她是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冯一尧同七年前图书馆里的那个学长联想到一起。
冯一尧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背对着站在叶清前面，明明就两层的电梯，叶清觉得有到地下车库那么久。
“那个，麻烦你了，过两天吃饭我不会来的，我看你有点不高兴。”冯一尧的声音闷闷地从前面传来。
“啊？没有啊，你来啊，没事，我爸他们...好客。”叶清有点尴尬，想说其实也不是不高兴，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告诉他自己记忆中的冯一尧不是这样的？但是反过来想想，她又什么时候知道过冯一尧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锁匠动作越来越快，冯一尧突然来了一句：“你爸说你已经27了，我看你长得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
叶清愣住，“你是想夸我长得嫩吗？”
“哈哈哈，其实我想说...”冯一尧话还没说完，叶清手机一阵响。
“我先接个电话，”是周嘉致的，“怎么了嘉致？”
电话那头周嘉致的声音显得异常气愤：“清清，你快递落我车上了！”
“落就落呗，你明天晚上来吃饭的时候顺便带给我，或者你帮我拆了看看重不重要。”
“这个...我也不知道现在是重要还是不重要了，我已经拆了，都怪我乌鸦嘴...”
“什么呀？是不是我公司的活动策划单，没道理啊，”叶清一头雾水，“是什么啊？”
“是结婚喜帖，庄诚的。这男的是不是有毛病啊，我真佩服他，买戒指为了娶别人，你和他七年，他转头娶别人...清清，没事儿，我帮你收拾他，我马上就帮你撕了喜帖，明天杀到他学校去，让他同事都看看，为人师表就干这事？”周嘉致在那头已经喊起来了。
叶清沉默良久。
面前好像是一片海，叶清一直游啊游，好像自己真的是一条鱼，感受着海水的温度，感受着阳光的曝晒，渐渐地她习惯了这样的疲惫。天知道这片海要游多久？叶清不想这些，她只要习惯的心安，以为一直游下去就是生命的尽头。可是她忘了，这片海很凶险，到处是海浪与礁石，还有虎视眈眈的白鲨。
叶清沉默，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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